谈竹见张子薇不放心地看着连文斌离去的背影,宽慰道:“张女士,你放心吧,副队他们只是带文斌去吃饭,很快就回来了。” 张子薇闻言缓缓回头, 脸上的担忧仍未散开, 她的头发因不久前遭受到的欺凌而凌乱,散落下来了一半, 细看还有些已经断了。她垂下头时,发丝落在她脸侧,在她的面容上布下一片阴影。 孩子犹如她最后的依靠,连文斌现下离开了,她就好像瞬间被抽去了精气,佝着腰背几近缩进□□。 “你还好吗?”谈竹温声询问。 张子薇双眼红肿,呆呆地凝视着地面,怅然哑声说:“警察同志,你们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张子薇,原本应该是威武的威,是我妈给儿子准备的名字。当年我妈生下我发现是个女孩,要不是外公拦着,早就把我丢了。后来年纪到了要上户口,她懒得重新起名,就把这名字告诉报给户籍民警,民警不晓得她说的是哪个字,听她说随便,就给我找了个好听的。” 她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就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谈竹同情地抚了抚张子薇的后背,轻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会因此产生不满吗?” 张子薇的确令人心生怜悯,但谈竹没有忘记她也是郑玉华心率异常时,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待在病房里的人。 作为司法人员,他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可怜,就排除对方的嫌疑。 张子薇苦笑了一声,“很小就知道了,是我妈在我弟小时候亲口说的,我弟知道这件事后没少嘲讽我。我怨恨过,但她毕竟是我亲妈,砍断骨头还连着筋,老人病了的这些年,我一直尽力孝顺。可在她眼里,我的所有付出都是应该的,甚至……远远不够。” 她说着,耳边又回响着母亲生前对她的指责,犹如无数无形的钢针,穿刺着她的良心,可她还是卑微地全部把它缝补好。 张子薇长叹了一口气,满是伤痕的手抬起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抓到了被扯断的那几缕,轻缓地绕了绕放在手心。 “我听她的话,嫁给了她满意的人,生了一个乖巧的儿子,尽心尽力地维持着家庭。可这一切在其他人眼里,都是身为一个女人应该做的。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她抓着头发紧抱住自己双臂,暗淡的双眼里找不出光亮,反而布满了死气,她突然沉声慢道:“你说下辈子投胎做个男的,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不了不了,还是别让我继续做人了。” 谈竹观察着张子薇的神情变化,发现她从失望到自我怀疑,再到现在隐约有了厌世的念头,连忙宽慰:“张女士,你是遇到了不合理的家庭和不适合你的丈夫,但你有个乖巧的儿子啊。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妇联,为你之后的官司提供帮助,相信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儿子。”张子薇低喃着,黯淡无光的双眼隐隐有了光亮。 谈竹趁张子薇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询问:“张女士,根据您提供给警方的信息,我想再和您确认一下。您母亲去世那晚,病房里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是吗?还有您说自己那天非常困,是否是遭遇了异常情况,比如喝了或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分局那边也在积极跟进郑玉华的案子,晚上也的确找张子薇又了解了一下情况。他们在得知张子薇因此遭受了家暴,感到非常的自责,说是等张子薇情况好转一些,再亲自过来道歉。 不过根据张子薇向分局提供的信息来看,她当晚突然觉得很困,于是靠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被进门的医生护士吵醒,才知道母亲出事了。 “没……没人了吧。”张子薇尽力回想,但那天确实没有亲戚过来拜访,边回忆边说,“那天我妈的情况不太好,所以我给文斌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让她转告孩子自己回家,我就不去接了。后来文斌晚些时候来医院,给我带了晚饭,我吃完饭就有点困了。被吵醒以后,我心思全在我妈身上,事情都处理好才发现儿子不在病房里,打电话回家问才知道儿子早就回去了。” 张子薇说罢,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容易让警察想多,于是连忙解释:“我确实有饭后困的习惯,而且文斌做的菜我丈夫也吃了,他没出什么事,而且他说他晚上八点就到家了,那会儿我妈还没出事,而且……而且……” 谈竹没有因为张子薇的口述直接盖棺连文斌有问题,仍旧照顾张子薇的情绪,说:“这些事警方会跟进查证的,如果文斌和本案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自然不会影响他接下来的生活和学习。” 瞧见张子薇脸上的担忧和多虑,谈竹看了一眼时间,转移话题地说:“这个时候,陆副队他们应该已经到店里吃饭了,张女士有什么想吃的,我转告他们带回来。” 张子薇摇头说:“没什么胃口,不用给我带了。” 话音落下,她又垂下头一声不吭,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她此刻心里的悲戚,心中又泛起了酸涩。 医院对门就有几家小餐馆,方便医院的工作人员和病人、病人家属吃饭。 见这个点还有店面开着,陆销是不挑的,于是转头对季彻询问:“你想吃什么?” 季彻扫了一圈,不太想做选择,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连文斌,问:“你呢,有什么想吃的?” 连文斌撇了撇嘴,看穿了他俩说:“一个没有主见,一个选择恐惧,两个臭情侣。”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店,“沙县小吃,没得选就吃它。” 陆销挑眉跟上连文斌,单手架在小朋友的肩膀上,“你怎么看出我俩关系的?” 连文斌呵笑:“这还用看吗?就你俩最腻歪。” 他走进店里,熟练地点餐:“一碗拌面一碗扁肉现吃,一碗糟菜拌粉等会打包带走。” 季彻趁着陆销去点餐的功夫,对坐回位置上的连文斌缓声说:“看来你很了解你妈妈爱吃什么,会帮着家里做饭吗?” 连文斌眼色微闪,连忙起身去消毒柜拿碗筷,回来时才作答:“你们也看到了,我爸那样。这些年我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妈为了照顾外婆,经常没时间做饭吃饭,我爸下班回来没吃上热饭就要发脾气,所以我妈没空的时候,我就帮忙做饭了。” “你很懂事。”季彻平静地评价了一句。 连文斌微微点了点头,但其实对这样的夸奖并不满意。 “来,三碗拌面一碗扁肉,两个卤鸡腿。”老板端着托盘走来,把他们点的餐一一放在桌上。 陆销坐下后加了个鸡腿放季彻碗里,“你多吃点,长胖。” 然后,他把剩下一个推到连文斌面前,“你多吃点,长个。” “谢谢。”连文斌小声道谢后,就一声不吭地闷头吃东西,目光时不时看向面前的卤鸡腿,却迟迟未动,也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陆销和季彻看向他时眼里的探究。 直到碗里的扁肉都吃完了,连文斌一勺一勺地舀着汤喝,不停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看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突然停下动作,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如果有个人做了一件错事,但他的本心是好的,可以被原谅吗?” 陆销凝神紧盯着连文斌,不紧不慢地说:“那就要看这个人做的是什么样的错事了。我的一位人生导师说,善意的谎言要对方受用才是善意的。” 季彻怔了怔,陆销的人生导师?是曹队吗?便听陆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妈。” 连文斌抬起头欲言又止,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言道:“我妈还什么都没吃,我先回去陪她了。” 他匆忙打包了没吃过的鸡腿,提上老板已经打包好的拌粉就要结账离开。 老板见状提醒了句:“钱已经付过了。” 连文斌抿了抿唇,回身走到两位警察面前,垂着头说:“谢谢。” 陆销看得出连文斌有所隐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量劝说道:“你回去再好好想想,警察查出来和自己说出来是两回事。你在校成绩优异,是个聪明孩子,明白我的意思。” 连文斌不敢直视警察的目光,没有做出任何回答,转身快步离开了店铺。 市医院落成多年,门外路边的街灯老化,忽明忽灭的,映得连文斌的脸色不停变换,一时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季彻吃完最后一口,远远审视着连文斌的背影,提了句:“查查?” 就听陆销紧跟着答:“查。”
第81章 脚印 听到谈竹的调查结果, 陆销再次向她确认:“确定没有吗?” 谈竹送张子薇母子回家后,就接到了陆销的电话,要她顺道去查个监控。 她反反复复地拉动监控录像时间条, 如实汇报道:“是的,我查过郑玉华出事当晚,张子薇一家所在小区的每一个进出口都没有找到连文斌回家的影子。” 谈竹顿了顿声, 而后心情沉重地问了句:“副队,你是怀疑连文斌有问题吗?他才未成年。” 如果连文斌真的牵涉其中,那他的未来恐怕是要断送在这儿了,而且以张子薇现在的状态, 要是知道自己当下唯一的羁绊也…… 想到这些,谈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就是因为他才未成年, 所以更要查清楚。”陆销对此表示理智, 他知道谈竹的顾虑, 但他们不能因为年龄和情感问题左右了对案件的思考,如果真的是连文斌干的, 就算他不是十七岁而是七岁,也要接受司法的审判。 陆销前不久接到戚春亭的电话,说现场有新发现,所以在处理好张子薇的事后,就带着季彻开车来到市人民医院的楼下。 季彻一下车,抬头向住院部肿瘤科的楼层看去,见戚警官和秦警官正在窗边说着什么,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 戚警官还朝楼下挥了挥手。 入夜后的住院部清净许多, 为了让病人更好的休息,警方的调查也受到了约束。 两人进入住院部后, 不自觉地放轻了手脚,乘电梯上楼靠近病房,陆销率先低声问:“戚警官,你刚才说的新发现是指什么?” 戚春亭将手伸到窗外,指向医院外墙,“我们模拟了犯罪嫌疑人的逃跑路线,根据层高和单绳攀爬方式,要想不被人发现地滑到楼下必不可能慢慢爬,求快的话……” 她说着,将话头交给了秦琒。 秦琒顺势说:“普通人求快的话,就先跳下去一段,然后借力再跳一段,荡进去。” 绳索攀爬课对他们特警来说是基础,牵好绳子加上没有破窗需求,从这儿下去一秒完全够用了,换成臂力不错的普通人,下降一层楼的难度也不是太大。 戚春亭颔首:“对,就是借力。所以我们回到医院复勘,发现外墙上的确有个脚印,掌宽和窗台边沿的摩擦痕迹宽度一致。也正是为了做跳跃准备,窗沿才留下了较明显的摩擦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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