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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身边再也没有那只打火机的陪伴。 那是他高中毕业后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银灰色的外壳带着磨砂质感，开合的盖子下方用花体雕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母G。整个打火机触感微凉，却又出奇地贴合手掌的纹路。 “我虽然缺席了你成长的很大一部分时间。”老埃斯波西托教授耸了耸肩，指着儿子手指上那道烫伤，“但你究竟在做些什么，父亲母亲不可能浑然不知。” 他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平时少抽点烟。” 其实卡萨帕没有抽烟的习惯。那时候的他只是喜欢看火柴划过盒边后因为摩擦生热而产生的火花。 黑暗中的火花泛着橙黄色的光，看起来暖暖的，不刺眼。 有时候他看着看着，思绪便又飘到了另外的地方，所以才会导致火苗一路燃烧到火柴根部，烫伤手指的情况屡屡发生。 这件生日礼物刚刚丢失的时候，卡萨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习惯口袋中的空空如也。 但时间长了，便也渐渐淡忘了这回事，身边除了没有了这只打火机，随之共同消失的，还有常备的烟盒。 却从未想到原来有一个人在他离开之后进入洗手间的隔离区，从小台上取走了这只打火机，长久地珍藏至今。 “约纳斯，”莱纳多摊开手掌，食指熟练地拨弄着打火机的翻盖，“这是我的打火机。” 他凑过去指着那个花体字母给对方看：“这里有个G。” 约纳斯抬眼，有些疑惑。 “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十三年前，大学校园宴会厅后的房间里，那位在学生口中不近人情的年轻教授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军官。 “Gasparre di Esposito.”对方用了他并不熟悉的语言，随即又随和地笑了笑，“卡萨帕·迪·埃斯波西托。” “你让我用我的打火机砸了监控摄像头。”约纳斯听到对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开口说道。
第48章 逃亡（三） 傍晚，夕阳照射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反射出一片鱼鳞般的金光。 潮汐翻涌着拍打岸边的礁石与粗糙的海滩。 这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岛屿，岛上光秃秃的，甚至没有动物生活的痕迹，就连植被都稀少得有些可怜。 这或许是一座在十二年来不断的地震中由于地壳抬升运动形成的小岛。 不知道潮水第几次从岸边褪去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溅起了两丛水花。 两个又圆又大又亮的脑袋从海面下钻了出来。 约纳斯伸手拉了拉莱纳多，对方转头看向他。 他打开防护服的透明保护罩，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抿着唇朝他打手势。 半小时以前，距离他们从基地中逃出已经过了接近两天半的时间。约纳斯随意选了一个坐标位置，确定潜艇能够自动驾驶后，两人套上了笨重的防护服，打开供养系统，从潜艇下方的紧急备用舱门中跳了下去。 太平洋海底基地具有对每艘潜艇的绝对监控权。所以即使约纳斯和莱纳多拔了耳机线使他们无法监听，砸了摄像头使他们无法监控，但却无法在短时间内通过修改代码内容破坏潜艇与基地之间的联系。 约纳斯知道，这艘潜艇的紧急备用舱门开启的时候，基地内部早就已经发出提醒，马上会有研究员，甚至是伊莎贝拉·怀特夫人上报联邦大会之后，直接由联邦大会最高军事部门派遣的军事部队按照潜艇传送回来的坐标对方圆百里内进行全方位的搜索。 就算是他们穿着防护服不眠不休地在海底行走，最后也还是逃不出搜索范围之内。 而基地对防护服也具备着一定程度的监听与定位功能。 约纳斯承认，他带着莱纳多从太平洋海底基地中逃出有百分之九十是出于一时间的冲动。在他看到莱纳多背着光的背影的那一刻，他就不想再细想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在潜意识中肯定，只要他能将莱纳多带出这个基地，那么对方就一定有办法彻底逃出这座“炼狱”，将莱纳多这层保护身份褪下，重新变回那个卡萨帕·滴·埃斯波西托。 两人将防护服脱下，在潮汐褪下的时候用力将防护服朝着海面中央推去。 当他们带着一身海水的咸湿爬上布满了坚硬岩石的岸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从海平面上消失。 从出生开始一直生活在城市等人类活动场所之内的两人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静谧漆黑的夜晚。 月亮并没有如期出现，抬头只能看见点点繁星，耳边也只剩下海风吹拂以及海浪拍打着海岸的声音。 莱纳多吸了吸鼻子，被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我们得赶快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他转头，明明能感受到约纳斯就在他的身边，却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嗯。”海风带来约纳斯低沉的声音。 紧接着，莱纳多的手掌触碰到一个同样带着潮湿海水和略凉的东西。 约纳斯扣住他的手背，指腹微微摩挲了一下，随即缓缓移动着手掌，直至十指相扣。 脱掉了防护服，他们身边没有任何能够用作照明的工具，只能在海岸边忍受着潮湿衣物与海风带来的双重寒冷默默朝着岛上走去。 他们的运气并不算差，整个岛屿虽然荒芜，几乎不带一丝一毫生气，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足以容身且避风的洞穴。 约纳斯将莱纳多推进洞穴内，靠着逐渐适应黑暗的视线弯腰扒拉过一堆小石头来在洞穴门口搭成了一堵半米高的小型防风墙。 正当他抬脚跨过那堵小型防风墙想要收集更多小石子将墙加固增高的时候，身后原本一直靠着墙阖眼休息一言不发莱纳多突然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 “别弄了。”不知道是不是约纳斯的错觉，他觉得莱纳多的声音和适才在岸边的时候比起来似乎要沙哑一些，“我有点冷。” 于是约纳斯回过身，在靠洞穴外部的地方坐了下来，伸手揽过对方的肩膀，默默地将莱纳多整个人圈进了自己的胸膛。 怀里的人很快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往他颈窝里蹭了蹭。 微凉的侧颈触碰到一团火热。 约纳斯皱了皱眉，很快意识到刚才并不是错觉。 莱纳多发烧了！ 他的体质本就不甚乐观，从海水中出来之后又裹着湿透的作训服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一月初的北半球即使是接近北回归线地带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寒冷，更何况是在空无一人的海中小岛上。 他急忙抬手去解对方身上的纽扣，试图将濡湿的衣物从莱纳多身上剥离。但冷风不断从小型防风墙外吹进来，他们身边没有任何足以用来取暖的东西，他更不可能在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丢下莱纳多一人独自在这座几乎没有任何植被生长的小岛上寻求足以点燃火苗的树枝。 怀里的人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约纳斯甚至能隔着衣物感受到对方逐渐攀升的体温。 他偏过头去，轻轻吻着莱纳多的额头。 莱纳多半阖着眼，感受着约纳斯柔软微凉的唇一下又一下印在自己的额头。 他就这样紧紧抱着约纳斯，感受着自己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画面转而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努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埋着头忍受着如雨点一般降落在自己身上的拳打脚踢。 许久之后，施以暴力的人们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听到有人粗声粗气地骂：“拿的什么好东西？都这样了还不肯放手？” “不知道，肯定是什么值钱的好玩意儿。” “我看不一定，这个人浑身都破破烂烂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好东西？” “那他还护得这么紧？” …… 意识再次陷入模糊。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躺在充满了液氮的隔离箱内，双层隔离箱的隔层中布满了冰冷的液氮。 他透过面前那层透明玻璃罩，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母亲。 埃斯波西托夫人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金褐色头发，眉眼和鼻梁立体非常，即使现在面上已经增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却显现出更多年轻时候不曾有过的风韵。 “妈妈。”他在隔离箱中微微蠕动着嘴唇，喊着外面的那个人。 在液氮即将遮挡住他视线的时候，他看到埃斯波西托夫人的嘴巴动了动，她在回应他，她的口型在告诉他——不害怕，妈妈在的，一直都在的。 液氮完全将他的视线阻挡，身上的输液管开始运转，各种强效药剂通过静脉被输入到他的体内。 他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原本应该寂静无声的休眠却被一阵阵细小轻微到几乎无法被发现的声响打断。 约纳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没有发现怀里原本沉沉睡去的那个人在刹那间睁开了眼。 因为高烧而发红的双眼在睁开的那一刻便迸射出与一个病重之人完全不同的狠厉光芒。 ——他们来了。 追兵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快一些。 莱纳多轻轻松开环绕着约纳斯腰部的双手。 两双闪着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相触。 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交流，约纳斯和莱纳多几乎在同一时刻俯下身子，动作极轻却又极快地在那堵小型防风墙后趴了下来。 防风墙在那一刻变成了掩护他们的“战壕”。 几道摇晃着的光束很快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二人的呼吸声在那一瞬间放得极缓极轻。 莱纳多的手向后腰处摸了过去。 他们的武器不多，只有一柄从基地守卫身上摸来的激光枪和两把备用潜艇上自带的小型手枪。 虽然都具备消音装置，但只要他们出手，就必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脚步声缓缓靠近。 二人的瞳孔因为紧张与黑夜放得极大。 莱纳多转过头去向约纳斯打手势。 他的手势简洁明了，却并非约纳斯从进入军部起便学习的国际通用军事手势用语。 虽然如此，他还是能从对方的手势中大致看出他的意思。 莱纳多收起膝盖蹲在防风墙后，小腿肌肉如同弹簧蓄力一般绷到最紧。 黑色脚尖进入视线的那一瞬间，莱纳多反手从腰后逃出那柄消音手枪，向上抬起，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就在对方因为倒地而发出声响的时候，他弓着腰，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动作将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折叠起来，从防风墙后跳了出去，飞快地绕到了洞穴侧面，敌方的视线死角。 四周的光束转变了方向，莱纳多趁机捡起脚边的石子扔了出去。 约纳斯紧盯着外面的动作，就在石子弹地发出声响的那一刻，他也弓着身子跨出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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