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择老干部似的话让那人除了“嗯”声表示赞同之外,就不知道该回点儿什么了。 只是那人似乎不愿意让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于是没话找话地开口问:“你也是来逛街的吗?” 蒋择挑了一下眉毛,说:“如果陪人买衣服也算的话。”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目光径直地越过对方地落在了二号试衣间的门上,而后漫无边际地思考他们家的那个小朋友怎么试了这么久。 那人注意到蒋择的视线降落点之后眸色一黯,故作轻松地问:“陪女朋友一起来的?” “不是,弟弟。”蒋择收回视线,再自然不过地回应。 错过了二号试衣间那悄么声息地打开了一个缝隙,又重新合上了的门。 “噢,这样。”那人说,脸色又重新变得红扑扑的。 不知道是因为室内太热的缘故,还是由于某些隐秘且不可说的小心思。 本来就不熟的两人再度无话。蒋择怕对方尴尬,于是没话找话地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学校之外的地方看见你,应该也是第一次见你化了妆之后的样子。” 那人闻言有些小声地回:“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也化过几次的,例如美食节或者拍大合照的时候。” 他没说的是,他当时还因此被人堵在走廊狠狠地嘲讽了一番。 思及此,那人下意识地别开脸,像是怕被蒋择细看似的小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男生化妆很奇怪?” 蒋择不以为然地耸肩,“要是这个世界上有规定说男人都不能化妆的话,那我的才刚上初中的小表妹就不至于每晚都为她的小爱豆熬到半夜十二点了。” 那人不知怎么的,被蒋择这无厘头的话给逗乐了。 他弯腰笑了半天,再抬眼时,眼中闪着隐约的泪光。 蒋择装没看见地扯开话题,善意地补充道:“而且你化完妆之后其实挺好看的。” 他说着,在搜寻了一下附近有的东西之后指了一下对门的彩妆店滚动播放着的大屏:“就跟广告里光鲜亮丽的彩妆代言人似的,挺好看的。” 蒋择那已经变过声了的低沉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魅力,蛊惑着另一个尚且还在迷途中探索的少年。 被蛊惑着要自投罗网的少年像是找到了顺势而问的台阶,反复深呼吸了几次,鼓足了勇气地开口问:“那你会考虑……” 只是他这话才刚刚开了个头,蒋择就已经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听见对方低声说了句抱歉,道:“我先去看看他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他“嗯”了一声,任由蒋择大步流星地越过他,却也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大包小包的东西被蒋择留在原位。 他曲起手指轻叩了两下半阖着的试衣室的门,试探性地问:“周一,你换好衣服了吗?” 被问话的人点头,忽而又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又闷声应了一句。 “那我推门进来了?”蒋择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推门而入。 紧接着就看见周一一动不动坐在更衣室一隅的软沙发上,换下来的旧毛衣被他无聊地叠整齐了地放在边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于周一的小朋友滤镜使然,蒋择莫名地觉得周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就像是一瞬之间又回到了小时候。 蒋择对此叹了口气,伸手rua了两下周一软软的头发。 仅能容纳两个人的试衣间因为蒋择的进入而显得更加狭窄。 但这拥挤的空间却莫名地让周一有了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第十五章 试衣 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啊?嗯? 身形尚且还未完全抽条的清瘦少年就那样仰着头看着蒋择。 看对方那因为刚剪短了头发而露出来的光洁额头和毫无防备的姿态,看对方那如墨般肆意泼洒的眉眼、优越的鼻梁和有些干涩的唇瓣。 周一的视线就那样在对方的脸上流连着。 像是误入了伊甸园后迷失其中的愚人,又像是坠入了无法拨云见日的深海的不会游泳的旅人。 他感受着对方用温热却又带着层薄茧的指尖抚摸着他的后脖颈,听对方用刻意放轻,如同哄小孩儿般的语气问他:“既然已经换好衣服了,为什么不出来?” 蒋择说完,还伸手点了一下周一旁边仿佛豆腐块一样的旧衣服,“啧”了一声,一个接一个甜枣地夸:“叠得还挺好。” “不想出去。”周一闷声回答,用最坦率的语气说着最违心的托辞,“我看见你同学在外边儿了,但我不想出去跟他社交。” 蒋择被周一这话给逗乐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捏了一下周一软乎乎的小脸,饶有兴致地问:“这最多就是点个头打个招呼的事,算是哪门子社交?” 周一感受着仿佛柔软的羽毛拂过脸颊的触感不答话。 只默默地别开脸去,龇牙咧嘴地假装被捏疼了。 蒋择明明深知自己压根就没用半点力气,还是见不得周一那唬人样地迅速地松了手。 还捎带着用手背蹭了两下自己方才捏过的地方,一口一个“我错了”,就差跟哄孩子似的给吹气了。 而蒋择眼看着跟前的小朋友似乎仍旧没有要挪位的意思,脸不红心不跳地选择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就你这占着地儿不出来的行为吧,已经算是占用公共资源了,当心待会儿挨坏后边排队的阿姨的骂啊。” “撒谎,这会儿店里哪有什么人。”周一哑声拆穿了蒋择经不起丝毫推敲的话,却还是站起身来跟着对方往外走。 大概是因为蒋择朝着他伸出的宽厚手掌让他无法拒绝。 又或者是他蹩脚的吸引关注的目的早已经达到。 蒋择领着周一出试衣间的时候,他的那个同班同学还在他原先偷懒就坐的软座边儿上站着。 他却并没有丝毫要着急地充当中间介绍人的意思,只是冲着那个男生说了句“等会儿”,就拽着周一去照穿衣镜了。 穿衣镜前的蒋择像是已经做过千万遍了似的,替周一理了一下没整理好的卫衣兜帽,然后“啧啧”地感慨两声。 他理所当然甚至是带着点儿凡尔赛意味地明知故问地夸:“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啊?嗯?把这么普通的一个米白色卫衣穿得这么好看?” 周一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对方那夸张的话而扬起来,只是照旧闷闷地回答:“你家的。” 他用余光瞥清了那个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的男同学的着装,于是幼稚地扯了一下卫衣上的抽绳,把两边理得齐长。 然而周一自以为隐秘的匆匆一瞥,却毫无遮蔽地落入了蒋择的眼睛里,无所遁形。 周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谁生闷气地说:“可是我觉得这个颜色不太适合我。” 于是后者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一最近的脾气似乎有些见长,连带着不喜欢的人事物都平白添了很多。 但他却说不出什么纠正的话,最终也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周一的手背上的软肉,示意周一别当着对方的面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省的对方气急了会骂人。 “但我觉得挺好看的。”蒋择实话实说道。 周一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眼底的情绪像蹁跹的蝴蝶般在上下翻飞着。 他想问和那人比起来呢,也比那人好看吗?还是压根比不上对方? 但周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他只是垂下眼皮,沉静地落锤定音:“那就这件吧。” 蒋择不知道周一在心里到底乱想了点儿什么,只知道自己看不得对方这副委屈吧啦的小可怜样儿,于是心一软,举手作投降状:“行吧,小祖宗,我给你重新找一件。” 他东挑西选地翻了两排货架,最后拿了件蓝紫色的扎染卫衣,又周一重新塞进了试衣室里。 周一换完衣服再出来时,蒋择班上那个男同学已经逛到店铺的另一头了。 真正地免去了他和对方之间的“社交”环节。 “这回试的衣服总该喜欢了吧?”蒋择看着对着镜子在整理袖口的周一打趣道,“嗯?我倒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的,还学人搞歧视那套呢?” 被打趣的人折腾衣服下摆的动作一顿,不答。 只状似无意地反问:“我刚才进去之后,你和他都聊了点儿什么?” “什么都没聊,就是匆匆道了个别而已。”蒋择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回答。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目送着周一重新进入试衣间之后,蒋择才慢慢踱回了那人的身边,略带歉意地续上了之前的话题:“不好意思,刚才你想问什么来着?” 那人张了张嘴,想重新鼓起勇气,借着开玩笑的口吻问对方:“那你会考虑找我这样的彩妆模特当对象吗?” 但他知道现在的时机和氛围都已经不对味了,于是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摆着笑脸地装傻:“我也忘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战而败了。 ——蒋择在面对周一时无意识地自然流露出来的亲昵、宠溺,以及无条件的包容,让他这个怀着隐秘心事的人就像是一个被尖锐的针芒扎破了的气球,在对方交互往来的行为举止中泄掉了所有的勇气。 那人不无心酸地想,假使蒋择真有那方面的意向的话,大概也轮不到他。 毕竟对方比他好看,比他可爱,比他会撒娇,还比他近水楼台。 他压下心底的那点儿难过,也把心里那刚长出了一节枝丫的树干埋回到了干涸的土壤里,任由它慢慢地衰败。 “要么,等我想起来之后再问你吧。”那人故作轻松地开口,没把话说死。 然后伸手指了一下远处那一片花花绿绿的服装区,“至于现在,我可能得先去那边逛逛。” “好。”蒋择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情绪变化地点头,礼貌而客套地与那人道了别。 回家的路上,坐在出租车里的蒋择给周一灌输着“众生平等,不能瞎用有色眼镜看人”的大道理。 似乎是默认了年级里那些人对于那个男同学或许是同的猜测。 而否认了几回说自己不是恐同却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的周一干脆放弃了解释,只闭着眼睛地装睡。 这一幕落入了蒋择的眼里,就成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无声反抗。 蒋择原本还像个老妈子似的,不厌其烦地附在周一的耳边碎碎念着,劝对方“好歹别这么讨厌人吧,至少人就是化个妆,也不至于一定就是那什么”。 又或者“再者说,就算人真是同,你也不至于连个同色都不愿意和人穿吧,是会感染病毒还是怎么的”。 但是当蒋择感觉到肩膀一重,垂眼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时,他又心里却蓦地一软,于瞬间噤了声。 他暗自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调整了坐姿,放弃了继续念经地改而致力于做一个更称职的靠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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