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理由吗?”邢岳提高了声音,“实话告诉你,昨晚我也玩儿了一会儿。” “知道,我看见你上线了...”张晓伟顺嘴就接了一句。 邢岳站住,目光冷了下来。 “邢哥我错了!”张晓伟一个激灵,然后立马就萎了。 “张晓伟我告诉你,”邢岳拿着手机点着他的胸口,“在我这,体能不行说啥都没用。不行就给我练去!下了班你爱干啥干啥,整宿不睡我也管不着。但你要是影响了工作,别怪我找你晦气。” “我知道了。”张晓伟已经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声音低了至少八度。 邢岳今天是严厉了一点,这么说也是希望张晓伟能当回事。 爬个楼喘成狗,这没啥大不了的,毕竟也没落在后头。可如果是追逃呢? 嫌疑人嗖嗖跑路,你跟后面呼哧呼哧喘粗气?嫌疑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逃了呢?或者人家看你弱鸡,恶向胆边生,回手给你办了呢?再极端一点,有同志为了掩护你,光荣了呢? 嫌疑人跑了也就算了,大不了挨批,降职,再不济给你开了,甚至你活该把命赔上。 可要是赔了命的是群众呢?是兄弟呢?这种沉重你背得起么?能活活压死你。 邢岳觉得张晓伟都快哭了,就轻轻推了他一把,俩人继续下楼,同时也缓和了语气,“以后只要晚上不出外勤,就去健健身,跑跑步什么的。你才多大岁数,都娄了哪行啊。我也熬夜,也打游戏,也没见像你似的。” 说话间,他们走出了单元门。李东兴已经被带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张晓伟属于给点阳光就要灿烂的类型,见邢岳眼神没那么吓人了,就立刻顺坡下驴,“邢哥,我哪能跟你比啊。” “你差哪儿啊,我又多啥啊?”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是咱警局的super star啊!”张晓伟已经彻底灿烂起来了。 “我他妈...”邢岳差点一脚踢他屁股上。 “咋了咋了?咋还唱上了?”秦鹏这时候也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只喇叭。 邢岳指着已经逃到远处的张晓伟,“咱伟哥,啊,今天爬个楼,人派出所同志啥事没有,他喘的跟狗似的,还好意思跟我贫呢。” “就欠揍!”秦鹏挥舞着扩音器,“我早就想收拾这小子了。”他向来是无条件站邢岳这边。 “怪我吗怪我吗?”张晓伟远远地冲这边嚷嚷,“人那小同志腿多长啊!你们俩大长腿咔咔往上窜,我这小短腿儿不得紧捣腾啊!” 他一边朝后退一边鼓动着上衣,“哎老秦,你把车停哪了,赶紧的,热死了。” 等回到车上,堵成疙瘩的路面开始松泛。虽然速度还提不起来,但至少不用老踩刹车了。 “李东兴带走了?”邢岳依旧坐在后排。 “嗯,”秦鹏一边开车一边说着,“不过也关不了多久。说是隔几天就得去趟医院,晚期了。” 邢岳没说话。 “他那媳妇跟了他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打的啊...啧啧。”估计刚才在楼下他从那几位热心大姐那没少听八卦。 “家里啥啥都败光了,房子也卖了,据说连孩子上学的课本啥的都卖废品了。媳妇想离婚,他死活不答应。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孩子跑了。” “说是他之前已经跳过两次了?”张晓伟侧过头问。 “嗯。这不是查出得癌症了吗,没钱治又没人管,这才想起去找那娘俩回来。人媳妇早看透了,不想回来,他就闹跳楼。第一次还真给他媳妇骗回来了,结果没咋地又打起来了。” “操,这人没救了。”张晓伟忿忿地说着。 “第二次他又闹,人媳妇就再没上当。不过最后还是给他找着了,连拉带扯的给人往回拽。也是他现在身体不行了,支巴一会儿就虚了,娘俩这才又跑了。然后就再没让他找见过。这不今天才又闹起来了。” “哼,瞅着吧,他消停不了。”张晓伟不屑地撇着嘴,“要我说他就是作死呢。下回再跳也甭管他,让他跳。我就不信了,要是他真敢跳,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哎我可告诉你啊,这话也就在这车里头,出去你小子嘴上可多个把门儿的。要是被群众听见,非投诉你!”秦鹏总担心张晓伟这虎玩意儿挺大个嗓门出去乱说话。 “嗐,我知道,你当我傻啊!” “你以为你奸啊?” 邢岳斜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逐渐抽象成色块的风景,听着前排的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没什么营养的闲聊。 各种颜色渐渐被速度拉扯成线,耳边的两个声音也开始模糊。像是进入了另一重空间。 邢岳处理过不少跳楼的案件,以至于已经说不清是这些案子找上了他,还是他主动靠近着它们。 对于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他渐渐总结了一些经验。其实说经验也不准确,只能说是一些看似有着某种共通性的数据。 就拿李东兴来说。 选择在周末正午的人流高峰时段,如此大张旗鼓地登上楼顶,邢岳就有很大把握他并不想死。他的行为大概率只是源自一次未经任何深思熟虑的冲动。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死亡的边缘,却从未想过要真的跨出那一步。 反观那些决定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大地的人,往往会选择在夜深人静,万物沉寂下来以后。 可无论坠落前如何安静,随着那一声闷响,沉寂都会被打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昨夜流逝的那个生命不过是今天午饭时的一段谈资,或许撑不到下午就没了热度。 粗粝的大地注定掀不起任何涟漪,只有被鲜血浸染过的那片土壤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在想什么?打算向这个世界宣告什么?可曾后悔过?活着的人都无从得知。 就像邢逸清,曾经的省公安厅副厅长,在那个初秋的寂静凉夜,轻飘飘地迈出了那隔绝生死的一步。 究竟是为什么?他当时在想什么?想过自己的儿子么? 他犹豫过么?他害怕么?后悔么? 这些注定无解的问题无休无止地困扰着邢岳。 一瞬间而已,人就没了。十八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老爸就消失了。 他试图从一组一组惨烈的数据中寻找答案。数据是诚实的,也是冷酷的。它们不会说谎,却也忠诚地守护着主人最后的秘密。 再说回李东兴,选择了自己家的楼顶。 或许他根本没多想,毕竟这儿最近也最熟,反正他根本也没打算跳下来。 至于是七层还是九层,无所谓,效果都够。 可邢逸清呢?选择从公安厅那座五层办公楼的楼顶跳下来,也是因为就近吗?邢岳不信。 他只知道,五层楼这个高度有些玄妙。可以生,可以死,还可以生不如死。 “邢哥...邢哥?”张晓伟的呼唤强行把他拉回到现实。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夜。还是那个三十六度的大白天,车窗外阳光耀眼。 “你电话响半天了。”张晓伟有些奇怪地提醒着他。领导这样走神的时候可不多见,魂儿明显没在三次元。 邢岳搓了搓脸,赶紧掏出电话。 “喂。”几乎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状态。 “嗯。”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就过去。” 一听这话,车里的两个人就知道又有事儿干了。 果然,挂了电话,邢岳冲着秦鹏说,“掉头,去武义路长青大厦。” 前面眼见着就到分局大门口了,秦鹏二话不说,猛地提速,然后车头朝门里一扎,迅速掉了个头,随即便汇入了对面的车流。 “邢哥,啥情况?” “有住户报案,说长青大厦一间公寓内有很浓的臭味,今儿天热,尤其明显。物业又联系不上业主。” “完,完完!”张晓伟两手一摊,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他痛心地摩梭着身上的T恤,“我这昨天过的水儿,今天刚穿上,都没等到打折,又要废。” 秦鹏瞥了他一眼,“矫情劲儿吧,说得跟你有多洁癖似的。” “这跟洁不洁癖有关系吗?就我再埋汰,那臭味也不能当闻不见啊,洗都洗不掉。” “唉,”张晓伟一声长叹,“可惜了我这限量款,五百多块呢。” “多钱??”秦鹏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不到六百。” “就一短袖??”秦鹏还是不能相信,趁着红灯的功夫揪了揪他胸前那花里胡哨的一堆图案,“这上面乱糟糟的都啥玩意...大扑棱蛾子?就这玩意你花了小六百块钱?” “啥大扑棱蛾子啊!”张晓伟把他的手掀开,“这是纵横银河系的机械翼展,是科幻,高科技,懂吗?” “烧包!个败家玩意儿!”绿灯了,秦鹏又踩下油门,“我要是你爹,就狠狠揍你一顿,然后让你光腚!” 张晓伟哈哈地笑起来,“我说老秦你这思想有毒啊,与时俱进点儿行不行?你要就这么管你儿子,那小烁得多可怜啊。” 说着他又回过头去看邢岳,“邢哥你说是不...” “哎...哎!邢哥,你,你这啥时候...”张晓伟目瞪狗呆。 “不是,邢哥,咱不带这样的好不好!你这也太过分,太气人了!” 看着后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下了自己的衬衫,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件黑色T恤,正往身上套的邢岳,张晓伟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逼了。 邢岳整理好T恤,就只是靠在后座上笑。 既然张晓伟已经意识到是自己傻逼了,他也就不废话了。 秦鹏扫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就嘿嘿嘿地,乐了足有五分钟。 这是邢岳的一个习惯。在车上扔两件旧衣服,碰上特别“刺激”的案子就提前换上,然后大不了一扔。后来旧衣服用完了,就买了一打一模一样的黑色T恤。不过这也就是夏天,等到了冬天就全凭毅力了。 到了长青大厦楼下,邢岳看见局里的法医车已经在那了。早就等在门口的保安把他们三个一路带了上去。 长青大厦一共有二十八层,属于高级公寓性质。被报案的那家在十二层,业主几年前就把房间租了出去。现在业主和这个租户都联系不上。 才一出电梯,那股熟悉的,又永远无法适应的味道就直窜头顶。秦鹏不怀好意地扯了扯张晓伟身上的大蛾子,张晓伟回了他一个大白眼。 1209室的门敞着,能看见法医和痕检人员忙碌的身影。 邢岳没急着进去,先是在长条形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几趟。然后又研究起电梯口的摄像头。 “小邢。”里面忙差得不多了,法医老吴出来看见了邢岳他们,就主动过来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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