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滋味不好受。 尤其是自己还睡在墓地里。 叶尧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被门卫大爷叫醒,老人见他久久没出来,不放心才来找他,哪知一过来就看见叶尧躺在墓碑旁边人事不省,差点没把他吓死。 老人怎么都不肯让他待了,挥着手臂赶他回去睡觉,叶尧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不想让人家为难,捡起地上的红薯和几根焦黑的火柴梗,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么一折腾,头更疼了,身上也是腰酸背痛。 简单洗漱一下后,他倒头就跌进了软和的被窝,睡了个人事不省,等身体里的酒精彻底挥发干净,再醒来时,已经是当天傍晚六点了,他直接旷工一天。 他也没太在乎,反正也是要离职的,就是这月的满勤奖拿不到了,有点可惜。 公司群的微信图标红点飙升到一个惊人的数字,叶尧没有点开看。 想也知道,昨天刚发生那么一桩事,他今天又没去公司,怎么看都是心虚默认的样子,想来这群里面肯定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各种闲言碎语,不看也罢。 明天去一趟公司吧,办一下离职手续,再怎么样,工资还是要拿的,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他叹了口气,要是世上有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就好了。 . 叶尧性子沉闷,孤僻,不爱说话,也从不参加同事间私底下的酒局和聚会,下班后就准时准点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他,所以他在公司里不讨人喜欢。 叶尧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也没有想要改变现状的想法。 昨天晚上临下班的时候,大老板突然提议说要全体员工聚个餐,当做是这些天的加班福利,叶尧本是想偷偷溜走的,却被上司老于强行扯到了饭店里。 叶尧想着吃几口菜就找借口先走,但是老于一个劲灌他酒,怎么阻挡都没用,他酒量不好,很快喝得神志不清,而老于还一个劲地在他身上乱摸,意识到再喝下去就要遭,他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躲清静。 他把自己反锁在厕所一个隔间里,期间老于还来找他,一直站在外面不走,隔着薄薄的一扇木板,一直哄骗着要叶尧把门打开,叶尧自然是不理他的。 他软磨硬泡说了很久,得不到叶尧的回应,就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踱步,像是很焦躁,叶尧生怕他从隔间上面翻过来,好在他胆子也没那么大,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离开后,叶尧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老于对他动手动脚是自一年前开始的,起初叶尧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老于有老婆孩子,所以他以为这只是上司在正常关心不合群的下属,但近段时间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过分,手上动作也大胆放肆起来,加上老于现在强硬灌他酒以及到卫生间堵人的行为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还是辞职吧。” 下定决心后,叶尧就不打算再回去那个饭局了,溜出卫生间就准备直接离开,可他走得太过匆忙,在快到饭店门口的时候,不小心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刚要道歉,就听见了那个已经深刻在他骨子里的声音。 “哟,这不是叶尧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叶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面前的人比小时候更高更壮了,但从他发胀的五官中还是能辨认出他以前的模样,这双眼睛和他过往无数噩梦中出现的眼睛重叠在一起,里面永远充斥着无尽的恶意和讥讽,他讷讷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卢星平……” 卢星平故作惊讶:“没想到啊,还记得我呢?”他的视线如蛆附骨般上下打量着叶尧,“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啊,人模狗样的了,小要饭的如今在哪儿高就啊?” 叶尧后退一步,意识到他要跑,卢星平一把拽住他手腕,“话还没说完,你跑哪儿去啊?你这是和谁出来吃饭呢,也不给老同学我介绍介绍?” 什么老同学,卢星平也能算是同学? 叶尧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他的出现让叶尧刻意淡忘的记忆又卷土重来袭上他的脑海,他想起自己并不愉快的校园生活,被故意针对冷嘲热讽,被诬陷偷钱到强迫道歉,被压在地上甩耳光,被一群人拳打脚踢,被肆意羞辱嘲笑—— 那些如地狱般的记忆,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 可现在,他怎么还有脸说出他们是老同学? 恶心。 叶尧想要挣脱他,卢星平偏偏不放,两个人僵持时,老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以为叶尧是和其他客人产生了矛盾,开始打圆场。 几句话谈下来,卢星平就知道了老于的身份,得知叶尧今天是在参加公司聚餐,眼珠一转,“我和叶尧是老同学了,好久没见了,闹着玩呢。”卢星平笑嘻嘻道:“正巧我被朋友放鸽子了,还没吃上饭,我还想和叶尧叙叙旧呢,不知道这位老板能不能让我蹭个饭呀?” 叶尧很希望老于能义正言辞地拒绝他,但老于不知道是想装面子还是假大方,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多双筷子的事情,当然可以了,叶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起来吧。” “……”叶尧知道卢星平不会是什么单纯的想吃饭,他全身写满了抗拒,卢星平假装哥俩好勾着他的肩,其实却是死死钳制着叶尧,将他押到了公司同事聚会的包厢。 大家都是社会上的老油条了,席上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也无关紧要,很快就和卢星平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叶尧白着脸沉默坐在位置上,寻找着溜走的时机,老于来到他旁边,手臂环上他的腰,“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嗓子里像是糊满了黏腻的蜡油,生似吃人的鬼。 敬完一轮酒回来的卢星平看这俩人几乎头贴头肩靠肩的姿势,嘴边扬起一抹笑,突然举起酒杯说道:“叶尧,时隔多年,我也要给你敬一杯,你现在有了爱人,我要恭喜你啊!” 他嗓门很大,话音刚落,包厢里瞬间寂静无声。 玄在头上的铡刀终于落下,叶尧重重阖下眼皮。 还是来了。 “什,什么?” 有人不解:“叶尧有爱人吗?” 卢星平面上摆出疑惑的表情:“咦?难道不是吗?”他看向老于:“你和叶尧,不是情侣啊?” “…………” “…………” “……”老于讪讪一笑,不可告人的心思被摆在明面上戳穿,他脸皮再厚也觉得丢脸尴尬,放在叶尧腰上的手也离开了。 “小兄弟说什么醉话,我是叶尧的上司,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老于咳了一声,欲盖弥彰补充:“我结婚了,孩子今年都七岁了。” “这样啊,抱歉抱歉,是我搞乌龙了,对不住,我自罚一杯!”卢星平哈哈大笑,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怪异的氛围,又开始了他的演讲:“因为叶尧上学时是同性恋,当时他和一个男的亲嘴儿被发现了,学校就开除了他。说来唏嘘,我就是在那时候和叶尧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挂念着我这位好兄弟,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也怪我,看到你和这位于老板这么亲密,就错认了你俩的关系,都是误会,我这人说话直,就是太担心你了,叶尧,你别生我的气。” 轻飘飘的炸弹落了地,炸得屋里落针可闻。 卢星平假模假样关心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话语却似开刃锋利的冷白匕首噗呲刺进了叶尧心口,专挑致命死穴,血都溅不出来。 叶尧如坐针毡,坐不下去了,起身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离去时,卢星平还在包厢里面当着众人的面滔滔不绝:“我和叶尧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一个班,感情可好呢,我这个好兄弟啊,是真不容易,小时候靠卖废品捡垃圾赚钱交学费,身上衣服一年四季都不换,脏兮兮的满是补丁,澡也没洗过几次,味儿大又脏,衣服生蛆发霉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可没现在这么白净,但我可从没嫌弃过他,因为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太不容易了!好在,看他如今过得这么好,找了好工作,也有你们这样的同事,我为他感到高兴,来,谢谢大家照顾我家叶尧,我敬大家一杯!” 叶尧捂住耳朵冲出饭店,闷头跑过了好几个红绿灯,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下来。喉咙里都是血腥气,他靠着路边栏杆,缓缓抱膝蹲在了地上。 原以为长大后,工作了,过去的事情就都会成为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也都会埋藏在无人得知的黑暗中永不见天日。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履行和谢桑言的约定而已,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为什么卢星平还是会出现,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 迟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撑不住想哭,而这个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所以叶尧在路边买了个烤红薯,打车去了墓园。 说来可笑,如果要他选世界上最安全的一个地方,他肯定只会去谢桑言的坟墓旁。 尽管他的尸骨不在那里,尽管那并不是谢桑言真正的坟墓。 但漫漫余生,总要给一点能支撑住自己的念想。 这个世上,唯一能听他说话的人,只有谢桑言了。 · 在宿醉的影响下,叶尧沉沉睡了一天才醒,没有进食的胃饿得抽痛,他只得去厨房煮点东西吃。 一出房间,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和闲散行李,他踮着脚尖避过,隔壁房间空空荡荡,他那个仅仅住了三天就要退租的室友并不在里面,不知去哪儿了。 叶尧随便煮了点粥,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个红薯,于是剥了皮,慢条斯理地就着米粥吃了。 他以前也经常和谢桑言分着吃同一样东西,言哥不会介意。 咽进肚子里的红薯又涩又苦,他知道这并不是红薯烤的不好,而是自己的原因。自谢桑言死后,他就再也尝不出红薯的味道,无论买了多少个,吃了多少次,都是摧心剖肝的苦。 吃饱了又爬上了床榻,天还没亮,他就准备再睡会儿,只是这次却睡得不太安稳。他介于半梦半醒间,身上渗出虚汗,翻来覆去在床上打滚,总是觉得有哪里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 倏然间,他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四肢不听他的使唤,只能这样僵直着躺在床上。他慌了几秒,意识到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的鬼压床。 他有些怕,但记得网上说鬼压床是有科学依据的,所以他也没有太紧张,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脑子里不去想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好在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指就能轻微地动弹了。 就在这时,唇瓣上突然袭来一股凉意,像是什么冰冷的软物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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