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打火机刻字开始,任开心里就一直压抑着股强烈的冲动,此时此刻,危机将他推上了悬崖。 他就像一个绝望的赌徒,无数次想要翻盘,都被命运的轮盤无情地碾压收割。 须臾间,他已接近一无所有,突然就想要压上全部的筹码,将自己的命都押到那张转盘上,狠狠地赌一把。 如果他输了,靠右前站立的他,离保镖和霍天成只有一扑的距离,他们会本能地先朝他开枪,两枪,甚至三枪。 他虽然赌输了这条命,但他扑过去,不仅能吸引火力,打乱保镖和霍天成的身形,还能阻隔下两人的逃跑。 所有这些,都会为温冷赢得宝贵的时间和机会,他拖得越久,温冷越有把握废掉霍天成引爆的企图。 不就是一条命么,能将接下来的事干到百利无一害,值。 如果他输了,离他爱的人去世也快两年了,他撑了那么久,可以和所有人有个交代了,他从前不老是担心唐泽明会在天上,所以不敢拔枪对着自己么。 现在没关系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陪他。 霍天成已经退到了窄门边,只要再两步就能退出机库。 而身侧的温冷,毅然放弃了守位,正悄然向前,越来越接近霍天成。 任开向温冷深深望去,发现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显出慌乱来。 任开心道,你知道我要干点什么就好。 他眼底扬起笑意,突然喝道:“偿命——!” 喊声中,温冷猛地止住想要扑出的身形。 他选择了,扣动扳机。 在温冷开枪前,任开的身形已经动了,枪响,他人在半途。 子弹精准击碎了保镖的左膝,肉山轰然崩塌。 刚好露出霍天成拿着遥控器的左手。 任开扑到。 下一秒,霍天成右手的枪响。 任开左肩中弹,他仍压下全部身形,死死钳住霍天成想要按下开关的左手。 温冷早已抛枪,冲上前,夺取保镖手中枪支,将人击昏。 他起手击中霍天成企图再次开枪的右手,直接近距离爆断了他扣入扳机的食指,连带炸裂了中指和无名指。 断指横飞,场面血腥,猩红色四散飞溅,霍天成痛得冷汗直流,再无力与任开抗衡。 任开将遥控夺下,抛远。 霍天成挣扎着,翻过身,还想用左手去捞枪。 温冷照着他的左肩就是一枪,与任开受伤的位置相比,丝毫无差。 他冲上前,将伤残的霍天成铐牢。 当清脆的手铐声响起的时候,任开用尽力气边笑,边喘着气躺倒一边。 汗水朦胧的双眼前人影晃动,心中的那个人已来到他身边。 任开曾立在失去世界的最边缘处,掷出骰子。 他赌赢了,获得了全世界。 汗水和别的什么液体混合着,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任开不得已闭目,用右手扫过双眼,再拿开时,他转头看向一边,霍天成被温冷“不客气”地铐住两只伤手,已经痛昏过去。 此刻,任开终于感觉到了左肩的烧灼,疼痛越来越清晰。 他彻底心安地躺倒在地,嘴里哼哼着“疼”。 温冷忙转身去查看他的伤势,贯穿伤,因为角度射偏了,幸运的是只肩胛骨擦到了些边缘。 左肩没碎就好。 温冷飞跑去BJ40里找急救包。 任开看着他来回用时比自己去翻还快,显然是知道东西放哪儿的。 “我刚才还担心你会杀了霍天成,毕竟他都想杀你几百次了。”任开有气无力道。 “他还没交代剩下的那罐毒气在哪儿,不能死。” 温冷答得很理智,心底则平静地想,他已经杀死过我一次了。 他边回答边熟练地撕开急救贴,低头,倾身,摁上任开的伤口。 任开望着他,目光凝注,表情像失了痛觉。 “好了。”温冷想要起身离开。 任开猛地撑起半身,吻住了他。 温冷像被惊到的猎物,全身跳了下,他刚要推人,触到面前伤口,顿时停了手。 任开用单手紧紧摁住他,趁机撬开身前人的牙关,用舌尖在他的上颚内细细划过大半个圈。 和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他头一次吻他时学的花招。 身前人不由的颤栗了下。 唇舌间传来的欲望,渴求,愤怒,喜悦远没有止息,开始层层涌起深刻进记忆里的味道…… 温冷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直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直走到机库中段才道:“我去呼叫队里,还有救护,这里信号不太好。” 任开也不再装了,他坐挺了上半身,咬着牙摁紧左肩喊出声。 “唐泽明!你要再敢走一步试试!” 大战后凌乱的机库,仿佛旷野中的古战场,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在荒芜中生生止住。 任开深吸口气,这回却只是轻声道,“你要再敢……离开我视线……” 唐泽明闭目,伫立着,热流沿脸颊洇然成片。
第88章 机库内回荡的话语汇成阵阵重击,从身到心,唐泽明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深深撼动。 他站立了片刻,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慢慢地抬起头,高举双手,仿佛重逢时向任开投降的姿态,又像是漫长冬季后迎向自由天空的春树。 任开看着他的背影一路穿过废墟,战场,跨过机库内与外的光影交界,来到阳光洒满的辽阔天地。 唐泽明始终不曾离开他的视线。 他看见他站在烈光炽热的白昼里张开双臂,听见他向着无垠天地发出怒吼。 “啊!——” 直至嘶吼彻底力竭,他张开的双臂才得以放下。 唐泽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平静地回到机库。 局里和救护接到呼叫后没多久,南面私人机库区域就到处充斥了人影。 反恐大队的孟冬城亲自赶来接收霍天成,将人看押起来,准备审讯最后一个毒气罐的下落。 众人则连轴转,开始搜查机场。各队刚执行过搜索图书馆的命令,可谓熟能生巧,只是这次没了定时器的威胁,不少人心里松了口气。 一派忙碌中,唐泽明紧跟任开坐上救护车。 救护灯闪烁不停,车厢关闭,车辆鸣笛一路驶出机场。 医护给任开打上镇静止痛,车厢晃得他有些昏沉,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时分,任开迷糊地动了动,感到自己躺在医院里,伤口早就处理妥当。 他睁开眼,微撑起些身,在昏暗的病房里寻找。 唐泽明闭目斜倚在角落的沙发里。 任开再躺不回去了,他刚要拔了吊瓶,折腾起身。 对面的人被惊醒,在幽暗的夜中,唐泽明目光如静水,深流向他。 任开暗骂了自己声,被这双眼睛注视了那么多次,他为什么会看不出来。 自己一直以来是有多瞎,才会认为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能流露这样的目光。 在唐泽明的注视下,任开乖乖坐了回去。 病房外万籁俱静,夜色深浓,当透进房间的光线被走道阻隔,仅能勾勒出角落中男人修长的剪影。 没有比此刻更能敲动任开的心,唐泽明就坐在那儿。 他在他走后经历过的所有疯狂荒唐,都仿佛上辈子的事,唐泽明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从去年的夏末开始,陪着他走过难熬的一整个秋冬,始终静静守在他身旁。 他有太多事要问,太多话要讲,却舍不得开口,只愿此刻时光无尽,永驻停留。 然而,唐泽明先在夜中轻问出了口:“你怎么找到我的?” 任开心道,不难,也就先起个极疯的念头,然后一条道走到黑,带着下地狱的决心赌上命,就成了。 他面上不在意地笑了笑,知道唐泽明问的是追去机场的事,“可能因为你道别道得太差劲,而我又特别讨厌道别。另外,你该换辆车骑的,夜路德太招眼了。” 要不是夜路德,他还真不能及时发现那座私人停机库。 唐泽明浅浅弯了下嘴角。 “局里有消息吗?”既然已经开口,任开顺着聊起案子。 “还没,霍天成的嘴没那么容易撬开。 “谁去审讯面临的情况都一样,毒气罐就是霍天成最大的筹码,只要警方一天不找到毒气罐,他就有资本谈条件。 “霍天成傻了才会放弃护身符,何况他聪明得很。” 唐泽明说完,起身的时候呼了口气,打了止疼和冰敷过的肋骨已经好了很多。他走到床头,倒了些水给任开和自己。 走廊的灯光隐隐射入,任开看向站在床头的人,腹部的衣衫下有明显包扎处理过的痕迹。“这就是你说的轻伤?” “嗯,轻伤不下火线的轻伤。” 看着唐泽明的表情和他那语气,这要命的冷幽默,又熟悉地回来了。 任开忽然伸手,迅猛,像扑向猎物的顶级掠食者,扯倒了身前人。 即便只用单手,任开也能将力度和角度控制得十分完美,唐泽明背部朝下,跌到了床铺上。 任开紧跟着翻过身去,跨坐压上,他拱起背部,以免碰到唐泽明受伤的肋骨,接着倾身,仅用右前臂抵死唐泽明的颈部,再以受伤的左肩贴紧他的锁骨。 这样一来,如果被压制的人想要挣扎,起身,就势必会在任开的左肩处伤上加伤。 唐泽明无奈选择了放弃。 任开的呼吸贴着身下人修长的颈脖起伏不定,他在他耳畔低语。 “你躲我,瞒我,骗我那么久……我们是不是有笔账该好好算一算?” 唐泽明微微别过脸,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走廊里有前后接踵而来的脚步声越靠越近,伴随着轻微的谈话音。 门外的光线狭长,刚好拖曳,落到纠缠的两人身上,如果此时走廊上的众人经过,会清楚地留意到病房内的情形。 唐泽明抬眼望向任开,黑夜般的眼睛像要将他吸入,他紧闭双唇,不发一语,如水的深瞳里已准备好了承受可能的不堪。 他知道任开气他气到炸,他不知道他要怎么罚他。 任开几乎没有迟疑就将唐泽明拉起了身,两人身形旋转,交换,眨眼间,任开将唐泽明推上灰白的侧墙。 在这里,一切又都安全地隐匿到了黑暗中。 任开的右臂依然压制着唐泽明,现在他的整个上身都贴着唐泽明了。 唐泽明的神情里有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见我的第一次下手可比这个还重不少。” 听当事人就在自己耳边陈述曾掼他上墙的荒唐事实,两人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态势,莫名就瓦解消散了。 气氛为之一松,任开索性笑了起来,他退开些身,换了调侃的口吻道:“那下算什么,我见你的第一个下马威是把你铐着押上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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