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太大了,火烧不起来,”季情一遍遍地讲,“地上只有这把伞。” “快躲开!”站在她们身后的乔水和虞温忽然出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尸体。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具青黑的婴尸从陆乙鲜血淋漓的腹部爬了出来。 这一秒钟来不及做什么思考,四人下意识远离陆乙的尸身,可就在大家看清这一切的时候,天亮了。 红日高照,焦尸、陆乙、婴尸……所有的鬼怪顷刻消失,街道平静祥和,仿佛不曾发生过夜里的杀戮与逃亡。
第九十章 百鬼夜行(2) 然而雨夜确实存在过,季情眼睫上仍挂着水珠,身上也湿淋淋的。她在雨里站得最久,手心里仍攥着燎过陆乙面容的打火机。 元生还在低声安抚她。最后几秒钟爬出来的婴尸在场的人都不会认错,那是季情还未出世的孩子,活生生死在陆乙手上。 她们身后的大楼就是当初季情给陆乙送伞的地方。车辆人群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街道转瞬繁华起来,行人神色匆匆,无人在意湿漉漉的四人。 “这是陆乙上班的地方,”乔水看向虞温,“之前季情在这里丢了伞。” “我记得,”虞温点头,“当时你是那把伞。” 这话让乔水一下回忆起作为一把伞被人倒着拎时头昏脑胀的经历,太阳穴不由得突突直跳。 所以九楼复制了二楼的场景?那他们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像在二楼一样将陆乙关进房间然后毒死他吗? “可以先进楼看看,”季情冷静下来,将淋湿的乌发拨在耳后,“我知道陆乙的工位在哪。” 正门有保安,于是季情带着他们走地下通道绕到后门运货的货梯前,乘电梯上到十三楼。 踏出电梯的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无端进入到不同的空间一样,然而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楼梯间空无一人,面对窗口的虞温忽然喊住其他人:“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乔水看到阳光下红色的标牌: “沂东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 破败废旧的医院大楼矗立在繁华热闹的市中心,极度不和谐的场景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这里……这里根本不是沂水市啊,”季情惊愕地看向远处的医院,“沂水市离这里几百公里远,那里的医院怎么可能出现在……”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楼道里静悄悄的,几人面面相觑。 “地图融合,或者是错乱了。”乔水撑在窗口推测:“刚刚在夜里见过一楼的乌鸦,所以不光是地图出现这种错乱,连NPC也一样。” 虞温接道:“先找陆乙,然后摸排地图。” 可是当他们按季情的指引进到办公室时,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甚至可以说,空荡到什么都没有。 纯白的空间处于一种虚无的状态,从上至下是看不到尽头的单一白色,四人无法进入房间,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让他们落脚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片还没有设计出来的空间,处在游戏边界,呈现出未施工的样子。 “什么情况?”元生趴在门框边向内探头,“从这儿掉下去还能活吗?” 乔水回道:“不好说。多半会永远留在这里。” 季情站在一旁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元生轻轻叫了她好几次,她才恍然回神。 “我……我在想……”她看着元生,低低叹息,没有说下去。 一直到方才再次见到陆乙,她才有那种浮在虚空摸不到实际的感觉。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一切都发生得极其自然,死后变成鬼魂纵火杀死陆乙也好,被关进陷阱室日夜受刑也罢,她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可是在这之前,她们明明真切地活着。 现在眼前的空间更是反复向她重申,她们根本没有“现实”,如果没有搭建起这些虚构的故事,她的存在也会是这样的虚无。 她在上学时遭受的排挤和辱骂,在恋爱里遭遇的暴力和贬低,她整个人生所受的全部苦痛,不过是从那片纯白空间里爬出来的浮灰吗? 她恍惚地跟着其他人走出大楼,街上阳光明媚,分明就是她从前常走过的街道。 乔水和虞温走在前面,元生稍稍落下一段距离,挽起季情的手。 “出去之后想吃什么?”元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低声问她,“小雨想吃荷花酥,你想要什么?还做马蹄糕好不好?” 她忽然鼻尖泛酸,忍了半晌才应声:“好。” 她想起某个雪夜下了晚自习,元生拉着她在路面薄薄的冰上边滑边走。她怕摔倒,又想滑冰,元生就紧紧牵着她的手,滑了一整个路口,结果两个人一起栽进路边的树坑里。 明明摔痛了,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同时笑出声,元生的手冻得通红,一点点给她把头上的雪拨干净。那时她们的距离好近,近到季情能看见元生眼睫上的落雪。她们两个人没戴手套,她就和元生说,把手伸进她的袖子里吧,这样更暖和。 那些明明都是真的。 谁会在架构虚假的世界时,认真描绘出那些睫毛上细小晶莹的雪花?谁会告诉她袖子里两只交握的手的温度? 谁又知道,她眼前的人当初学做马蹄糕学了一个月,每次失败都不许她进厨房,嘴上说着再也不做这种东西了,隔几天还是会再试。 元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拍拍她的发顶说:“放心,我是真的。” 如果她的人生都是虚构的话,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了。 “季情没事吧?看样子吓得不轻。”乔水悄悄回头望一眼。 虞温摇摇头:“哪那么容易就被吓到了,她在担心别的事情。” “什么?”乔水疑惑地看他。 “大概和之前沈怀殷想的差不多,”虞温解释,“他们之前度过的每一天都非常真实,就像季情真的去过陆乙的工位,知道那扇办公室门后面的真实场景。但是现在面对的情况却不一样,死了的人又出现,城市和城市重叠,甚至熟悉的地方出现了游戏边界。” “所以,她怕自己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乔水问。 虞温看着他,只笑了一下。 “她不怕。” 就像段小雨听了一通电话,杨安看了一段录像,沈怀殷被苑行秋拉出即将变为墓穴的深山,季情只要看着元生就知道,她的每一天都是真切的。 或许故事是假的,人生是被别人推着走的,可是只要看到她,那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藏着隐秘情绪的日子就会浮现在眼前,一遍遍告诉她,你曾经度过了那一天。 以后也会有那样的一天。 乔水似乎明白了虞温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前一天,也没有后一天。 “乔哥,”虞温牵起乔水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觉得我从前是会是什么样?” 他以前很讨厌这个问题,因为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他没有任何记忆,无论如何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整日对着窗口,日复一日地窥视楼下来来去去的玩家,直到他找到脱离楼层的方法。 但是脱离了七楼也无济于事。他不得不在漫长的时间里接受,他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可以提起的过去,也不会有顺理成章的未来,他生命里唯一要被命运强行摁在轨迹上走过的时刻只有每天黄昏的一瞬间。 毫无意义,比残缺品更破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虚假和虚无。 在乔水失去生命体征之后很久,他去找元生,去问她,他是不是错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导致这个人意外死亡是错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情。 他对元生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楼栋是假的,布景是假的,甚至连你的存在都是假的。 元生只是看着桌面上的半张照片,然后回答他,对,对于那些随随便便进来又随随便便出去的人来说,这里什么都是假的。可是对于她来说,季情是真的。 他在找他的真实。他找到了,找到了暂停的日落,找到了黑板上的虞美人,找到了冥河彼岸的情诗。 他找到真实,又错失。 “嗯……应该是那种成绩很好的学生,而且在学校也很招老师和同学喜欢,”乔水捧住虞温的脸仔细打量,“看起来就像是会被别人偷偷带早饭塞情书的。” “很有艺术天赋,不过大学未必学了相关的专业,”乔水想着虞温折的纸花和麻雀,“学前教育有可能教折纸吗?你喜不喜欢小孩子?” 他刻意没有给虞温留回答的时间,轻轻捏着他的脸颊说下去:“学什么专业都好,这么有朝气活力,一看就是在学校很轻松。什么时候快点工作,天天和我一起挤地铁才好。” 虞温无奈地看他。 乔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买车了,我可以送你上下班。”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要接送?”虞温总算笑了起来。 乔水点点头,很爽快地改口:“那你送我。” “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工作地点离得很远,又在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呢?” “那就各挤各的公共交通,”乔水放弃接送问题,“谁先回家谁做饭。” “好。”虞温轻声应道。 如果有这一天的话,他会是什么样的? 光是听乔水这样描述,心口已经酸胀到发疼。 可是不会有这一天,他明明知道。乔水离开这里,会和以前一样生活,但是或许他在一个人沉睡的深夜,梦里可以和他相见。 “我们总有办法再相遇的。”他低声说。 在想象里,或是在梦里。
第九十一章 百鬼夜行(3) 他们刚刚观察到的方向朝沂东医院前行,路上经过一条卖杂货的街道。小道两侧摆满摊铺,小孩在路中间追逐打闹,其中一个孩子撞在季情身上,匆忙道了歉便嬉笑着跑开。 小孩掉了什么东西在季情脚边,他没有捡便跑了,季情俯身捡起想要还给他,却在看清手中物品时顿住。 那是一个画满花纹的玻璃瓶子,上面的缠枝纹和凤鸟纹季情绝不会认错。 “这是我以前上学时画的瓶子。”她将玻璃瓶递给其他人看。 “还真是,”元生指着瓶身上一块格格不入的墨团,“这不是你说让我也画一下,结果我画错了就给涂了才留下的吗?” 乔水总觉得这个瓶子眼熟,一下想起来:“我们在医院里遇见白心的时候,她就是用这种瓶子砸的我们。” “她确实画过不少这种瓶子,”元生接道,“问题是白心怎么拿到的?” 瓶子是季情和元生在学生时代画的,如果想拿到它,只能从二楼和这里下手。而二楼关卡因为没有玩家已经关闭,除非元生和季情亲自画了瓶子给白心,否则她不可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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