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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踩着高跟鞋走了，乔水握紧门把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喘息片刻，缓缓将门开启。 “又是你。”乔水冷笑一声。 门诊楼和综合楼的构造十分复杂，科室和科室之间的排布并不整齐，而虞温雾气蔓延范围又受限制，即使有纸人帮忙盯梢，他也很难在同一时间内排查完一整层。 如果白心在这里和他玩捉迷藏，她完全有可能借着复杂的布局逃出他的排查。 按照乔水的理解，白心无疑是想向他们两个报仇。她本来有机会和李言清几个人骗取他们的同情，将自身的存活时间多拖两个轮回，可费尽心力的计划却被乔水和虞温识破。这导致他们虽然不会死亡，但却要无休止地陷在苦痛折磨中接受惩罚。 更何况，虞温曾经逼迫她违背规则底线拖延时间，能力的过度透支更让她生不如死，相伴而来的说不定还有“判定”带来的处罚。 “换作是你，你从三楼逃出去会做什么？”乔水在上八楼前这样问虞温，“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是你侥幸从三楼逃了出去，你会怎么做？” “能逃出去就能活，境遇可能比在轮回里好十倍不止，更不用说和接受惩罚相比，”虞温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换作是我，我原先在关卡里劳神费力的不就是为了多活几天吗？既然能逃出去，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乔水附和，“所以对于白心来说，她只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如果真的能苟活，她绝不会再回来掺一脚。” 也就是说，有人帮白心逃出三楼，与此同时又胁迫她回来。 “她是恨透了我们，但也没恨到以命换命的地步，”乔水说，“假如被又落到我们手里，她绝不可能有再逃出生天的可能。” “带她走的那个人想借她的手？” “是，白心知道自己的命攥在谁手里，‘共同的敌人’不过是一时的说辞，她那种人，挡她生路的不都是敌人？” 虞温一顿：“所以你要揪的人不是白心？” “如果白心在门诊部或者综合楼，那住院部一定有那个人安排的其他东西，”乔水低低咳嗽几声，勉强说下去，“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
第八十一章 沂东医院（15） “乔水，来。”门后的人向他招手。 乔水撑在门边，抬眼哂笑：“除了这个，你不会变点别的？” 眼前赫然是肚破肠流的中年男人，两颊凹陷，眼球浑浊，皮肤粗糙干枯，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 却偏偏和他记忆中的父亲长得一样。 “过来。”床上的人置若罔闻般向他微笑。 “来呀，让爸爸抱抱。” “你不恶心吗。”乔水背靠门板缓缓坐下，没有任何向前靠近的意思。 病床上的男人露出伤心痛苦的表情：“我们乔水已经长这么大了……爸爸只是想再看看你，很快就会离开。” “看吧，”乔水敛下目光不去看他，“看够了就走。” “你不信我，”男人叹气，“你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会伤害你？” “很难受是不是？眼皮抬不起来，呼吸困难，内脏像被谁用针刺一样……”男人刻意压低了音调，像在哄他一般轻声唤他上前，“过来休息吧，等你醒来我就离开。” 这里和六楼不一样，乔水没有丧失神智，但充斥全身的痛苦确实令他判断滞后。 他只是犹豫了一瞬，身旁大开的房门口便出现一个踩着黑色皮鞋的无头护士。 他的目光沿着护士的脖颈向上投去，只见走廊昏暗的灯上停着一只黑漆漆的虫子。虫子黝黑的触角不停摇摆，半透明的翅膀翕动着，三对足在灯罩上不断挪动，直到乔水无法继续凝视。 他被无头护士提了起来，但是视线仍旧落在那只虫子身上。 黑色的虫轻盈地飞起来，在空中小幅度盘旋两圈，慢悠悠地飞进了病房里。 “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虫子在乔水眼前一圈圈绕着，最终向病床飞去，停在男人绽开的腹部上。 “爸爸很想你，离开你的时候你还小，只有那么大一点，抱起来轻得跟没有重量一样。” 虫子在裸露的肠道上爬行，黑点在大片红白中穿梭。他被无头护士架起来，一步步走向那张病床。 男人的手落在乔水的后脑，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摁着他靠近。那双手的触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干枯粗糙，反而冰冷黏腻，湿湿滑滑的如同一摊黏液。 “你想知道爸爸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我为了见你，花了很长很长时间，连身体也变成这副模样。不过只要能再看见你，爸爸做什么都值得。” 乔水的鼻尖几乎要虫子触在一起，堆挤在他面前的内脏没有散发出预想中的腐烂气味，一切都好似被半透明的塑料膜覆盖。剖开的腹部如同一扇微微敞开的门，引诱着他将头埋进去。 乔水猛地咬了一下舌尖，手抵在床沿，抬起头问：“为了见我？你拿着我的记忆，只会编这种拙劣的借口？” 男人轻轻抚着他的发尾，叹道：“你还是不信我。我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与你再次相见啊。起初我也很奇怪，人死了难道不会消失吗？我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我发现你的身影出现在这里……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光线下的黑虫再次动起来，沿着小肠爬到男人胸膛上，正好撞进乔水的视野。 “再靠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只看一眼，只看一眼我就离开这里，”男人将他拉近一些，这使得他的脸几乎要和腹部裂口贴在一起，“爸爸很想再抱一抱你。” “你知道吗，”乔水盯着那只黑虫爬进男人开裂的腹部，轻声说，“我父亲从来没有把我抱起来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灯光霎时熄灭，空气在黑暗中转瞬凝结，气温似乎降至冰点。 “他根本不知道抱起我会感受到什么样的重量，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了，”乔水从腰后摸出利刃，顺着刚刚虫子爬进去的位置狠狠捅入男人的腹腔，“他只是拥抱过我。” 那时感受到重量的人是乔水，压在肩头的病弱残躯轻飘飘的，却又仿若千钧。那是一个短暂的拥抱，搁置太久，在记忆里落了灰，以至于旁人闯进去翻找都看不清原貌。 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温暖的黄色光晕映在洁白的被单上。 匕首被乔水缓慢地抽出来，刀尖上挂着黑色虫子的尸体。 男人骤然化作一摊黑色黏液，糊在床上发出艰难的呼吸声。 “医生，请使用冷光。”乔水轻声念出之前在口腔科规范里看到的条例。 “用虫子引开我的视线，要我忽视灯光，再一步步踏入你的陷阱，最后听你的鬼话把头塞进你肚子里被你吃掉，你倒是会安排。” “早知道我就该对你下死手。”男人狞笑。 “你也没给我留什么活路。” 门外，越来越多的无头护士涌了上来。 医护人员执业规范守则里有一条是：禁止单独对患者实施强制措施。所以男人需要无头护士配合他，以防万一，他恐怕是把所有护士都叫到这里来了。 他不想让乔水活着出去，所以一定会安排足够多的NPC。因此，掌控灯光开关的护士站此刻空无一人。 纸人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得以更改灯光颜色。 “你很了解这里的规则……可惜，这只是个半成品。”苟延残喘的男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我没有很了解什么，能出去就足够了。”乔水将刀尖上的虫子拨到地上碾碎，偏头躲开护士向他伸来的手臂。 “呵呵……”黏液一点点渗入床褥，男人的声音也逐渐淡去，“如果你能活着离开八楼，乔水，我们还会再见的。” “你早晚会死在这里。” 话音飘散在空气中，黏液消失得一干二净，空荡荡的床铺甚至连一丝凹陷都没有。 和乔水预想的一样，男人不是八楼的人，现在没能一举杀了他，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出现。 大量无头护士挤进房间，一条条纤细的手臂在乔水眼前交错，冰凉的手指纷纷落在乔水颈间用力按下，不知是谁拽着乔水的头发要将他拖走。 乔水无力地举起匕首，尽可能挥退身前的怪物，可是之前实在消耗了太久，他很难再支撑下去。 他要的通讯工具该派上用场了。 四肢被护士揪扯着，他努力挣出右手，将画着符的纸片贴近颊侧。 “虞温？” “别怕，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很快……” 对面虽然传来了令人安心的声音，但乔水还是打断了他。 “没找到白心是不是，她藏起来了，所以你现在很安全，”乔水几乎要合上眼睛，“之前操纵那个肿瘤科的病人是不是有点费力？他会抵抗挣扎吧。” 虞温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极力劝阻道：“我已经到综合楼了，再给我一分钟。” 乔水低声回应：“别过来。只要我在这里单独走剧情，白心就不会更改时间。” 匕首即将被夺去，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想休息一下，等你回门诊部，把我送到综合楼地下的电梯里好不好，白心会来的。” 乔水低下头，轻轻摸了摸颈侧绕着的黑色雾气，单手将它捧起来一点。 “会不会疼？”他对着雾气说。 接着，乔水咬下了一团黑雾，将它吞进喉管。 他吞下一口雾气，就如同咽下虞温的一部分，现在，在他躯体里，虞温会永远留存。 喉间的雾气自己找到了它该去的位置。乔水感受着它，放心闭上了眼。 他将身体的使用权让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沂东医院（16） 他想，咬下一团雾气，是不是就如同撕下一块虞温的血肉？那些悬浮在空气中的水雾最终会去哪里，咽喉和大脑并不相通，如果要侵占他的脑子，黑雾又会如何移动？ 或许他感觉不到。乔水回想着肿瘤科病人的样子，他被控制时目光空洞无神，动作僵硬迟缓，看起来毫无意识。 可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意识仿佛被绒毯裹了起来，眼前灰茫茫的，整个人像是陷在柔软的床垫里。 他明明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自己操纵肢体，但好像还可以看到一些朦胧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挣脱无头护士的束缚，手中利刃穿透许多胸腔，轻而易举地离开了病房。纸人早早等在走廊外，挥着焦黑的手示意他走过去。 灰色逐渐覆盖了所有视野，他不再能看到现实的画面，于是就这样昏睡过去。 这样就好，就这样进行下去，虞温就能多活一天。 其他的事情，等他醒来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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