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别回去了,咱们通宵查案。” “这案子还有啥可查的?几百双眼睛都看见了,是他自己翻围栏跳下来的,要不是……”卢晴突然停顿,贼头贼脑地扫视四周,确定忌惮对象不在附近后,挪到纪凛身旁,小声说,“要不是咱彭局正巧来参加这个宴会,人死在他眼皮底下,他脸上无光,推脱不了,他才不会紧急调集这么多人手。” 纪凛眉梢微挑:“你错了,咱彭局根本不要脸,他要是觉得这事没疑点,早就喊辖区派出所来管这烂摊子了。既然喊的是咱们局里的人,肯定是觉得这件事蹊跷,不一定是自杀。” “……”卢晴一时不知该吐槽前半句还是该赞同后半句,“话说,老彭去哪儿了?这案子他也是目击证人啊。” “别提了,喝得又犯偏头痛,这会儿半死不活地在楼上客房休息呢。” 卢晴无语凝噎,小声逼逼:“咱局里能有个靠谱的领导不……”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纪凛懒得追究,又绕着地上的尸体缓缓踱步了一圈。光从表面看,线索实在寥寥无几。监控里也确实显示了,死者是自己翻围栏跳下来的,没有任何外力因素。更多的内在线索得等尸检报告出来,眼下能做的无非是查查楼,做做笔录。 这时,负责查看现场的民警从客房大楼小跑了过来,凑到纪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纪凛眼睛一亮:“还有这事?我去审审那个非主流!” 卢晴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立马知道了他们在谈论谁:“什么非主流,人家长得可比你帅多了……哎哟!” 纪凛狠狠一摁她的脑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吧台前的一排高脚椅上,四个胖瘦不一、老少不一、但全部西装革履的男人并排坐着。 娄保国半小时前亲眼目睹天降大活人,惊得浑身壮肉狠狠一抖,手中第二杯扎啤泼出去大半,只剩个杯底,现在抢了周毅的那杯喝,美名其曰压压惊。 “真他妈邪门了……你说二叔他是不是中邪了?最后那一笑吓得老子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周毅怼了他一肘子:“别乱说话,那是少爷的二叔,不是你的二叔。” 娄保国忙不迭地对左侧隔着两个位子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没有不尊敬您二叔的意思。” 正在接受民警调查的男人背靠着吧台,两条长腿支地,牛津皮鞋百无聊赖地点着大理石地砖,像在打节奏,意兴阑珊地笑笑:“道什么歉,没事儿。” 他说话慢悠悠懒洋洋的,末字的儿化音却颇为俏皮地扬了上去,就跟他这人的形象似的,相当玩世不恭。 纪凛从警戒线下钻出来,看见他这副散漫样子,眉头一皱,拍拍正在做笔录的同事牛锋的肩,接过纸笔,象征性地敲了敲笔录本,端出刑警架子,严肃道:“虞先生,你好,我是负责此案的大队长,纪凛,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虞度秋盯他半晌,盯得他心里发毛,那眼神,怎么说呢,好像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看透了。虞度秋最终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纪队,久仰大名,请问吧。” 久仰个屁的大名,他就一片儿警,出了局子没几个人认得,这位刚刚归国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听过他的名字,真够虚伪。 但纪凛不得不承认,卢晴说得没错,虞度秋的颜值不费吹灰之力就秒杀了每天勤勤恳恳涂防晒的他。 怎么会有男的皮肤这么白?漂个非主流发色还不难看?头发长过耳朵还不显娘? “纪队长?” 纪凛撇开杂念,回归正题:“虞先生,请问你的二叔虞文承,跳楼前有什么烦心事吗?” 虞度秋不假思索:“抱歉,我不清楚,我们已经许多年没见了,这次回国还没来得及跟他细聊近况。” 纪凛边问边翻阅牛锋刚写的笔录,显然,作为虞文承跳楼前离得最近的人,虞度秋并未能提供多少有效信息。 而且似乎故意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 “可我听说,你和他在房间里吵了一架?” 虞度秋脸上似笑非笑,淡色的唇微挑,看着俊美又温柔,可浅眸中却寒气森森:“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仿佛一头舔舐爪牙的雄狮,倘若得知告密者的名字,就会立刻将那人撕咬成碎片。 纪凛决定保护好那个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吧台小服务生,然而他尚未开口,一旁的管家却主动承认了:“对不起,少爷,我下来取酒的时候,顺嘴告诉了小周和阿保,大概被外人听去了。” 虞度秋笑意扩大,貌美神冷:“洪伯,家丑不可外扬,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洪良章刚为虞文承的死哭过一场,两只深陷的眼睛通红,每一道眼纹中都嵌着悲伤,惭愧道:“今天高兴,贪杯了,一时不慎。” 虞度秋:“那得罚。” 纪凛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位花甲老人被残忍殴打的场景。 当着他的面威胁?把不把他放在眼里?!今天他势必要让这丧尽天良的纨绔子弟懂得什么叫关爱老人! “就扣你一个月工资吧。”虞度秋轻描淡写道,“也就七万,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纪凛默默吞回了冲到嘴边的正义之辞。 他这种月薪七千的小警察才是该被关爱的对象,草。 虞度秋转回目光,含着歉意:“纪队,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觉得让外人知道这种家事,未免丢脸,而且这跟我二叔之死也没什么关系。事情是这样的:二叔来我房间下棋聊天,因为生意上的事我们吵了起来,他觉得我的新项目会给家里带来祸端。吵完之后,我的管家——就是我身边这位,提醒我身为小辈,再怎么意见不合也不该跟长辈起冲突,我想想也是,于是让他下楼取了瓶酒,去我二叔房间赔礼道歉,二叔那时也冷静下来了,收了酒但没喝,说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家,我就送他出来,走在廊道上的时候他还叮嘱了我几句话,我认真听着,思考得出神了,没注意到他步伐加快、行为有异,等我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跳下去了,我没来得及抓住他。” 虞度秋一摊手,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 纪凛眼神诡异地盯着他。 先不论这话是真是假,这人的语气神情也太特么轻松平静了吧?一个活生生的人摔死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的亲戚,普通人见了恐怕要做心理疏导,甚至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这人怎么丝毫不受惊吓? 纪凛问出了心中疑惑:“据目击者称,你看见虞文承摔死后,还笑了笑?” 宴会厅内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为了不破坏现场,窗户都关上了,虞度秋大抵是觉得闷,解开了西装金属扣,然后是衬衫的第一二颗扣子,露出的修长脖颈上,挂着一条形状酷似刀片的锋利项链。他两手插进西裤,反问纪凛:“不能笑吗?” “为什么要笑?” “因为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我以为今晚死的会是我。” 纪凛手中的水笔停顿:“啊?” 娄保国一口啤酒喷在了周毅脸上:“少爷!话可不能乱说啊!” 周毅:“……草。” 虞度秋悠哉悠哉的,仿佛事不关己:“侥幸逃过一劫,不该笑吗?” 纪凛:“你怎么知道你今晚会出事?” “因为我遭人恨呀。”虞度秋歪了下头,看着纪凛,“纪队,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当然知道。回答之前,纪凛先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从局长彭德宇那儿获得的关于虞度秋的基本资料: 虞度秋,男,27岁,被国内外媒体誉为“硅谷新贵”、“天才神童”、“杰出青年企业家”,创立并投资了多项看似疯狂却最终大获成功的科技项目,商业版图横跨五大洲。原本长期定居美国,今年五月不知为何突然匆匆归国,似乎有意向在新金区创业融资,故而办了这场宴会,结交政要与显贵。 ——这是明面上的样子。 实际上,纪凛从彭德宇口中听说,这位青年才俊的来头吓煞人,外公是两院院士,母亲经商有方,公司资产在福布斯上能排到前五百。此次虞家独孙高调归国,纡尊降贵落户平义市,少说能把全市GDP拉高5%! 这场宴会,其实是平义市乃至外地的显贵们挤破了头前来结交虞度秋。 纪凛听见这背后惊人的“内幕”时,若有所思地偷瞄了自家局长一眼。彭德宇干了几十年的刑警,哪儿能看不出他眼神背后的揣测,当即赏了他脑袋一记重拳:“我可不是来巴结这小屁孩儿的,我对他的新项目感兴趣,说不准能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便利。” 纪凛捂着裂开一般的脑袋,痛苦地刨根问底:“什么……项目?” “叫脑……脑什么来着?那词儿太拗口了,没记住。”彭德宇今晚喝了小半瓶茅台,脑子犯浑,舌头有点大,说不清楚。 “……”您纯粹是躲着您家老婆出来喝酒的吧! 纪凛没敢骂出口,后来自己去查了,虞度秋准备在国内开展的新科技项目名叫“Themis”,研发内容是“脑机接口”,近几十年颇为热门的一个领域,许多世界顶级富豪均有涉足。 专业点说,是在人或动物的大脑与外部设备之间创建连接,实现脑与设备的信息交换。目前主流的研究方向是人类如何用意念控制某个设备,就像钢铁侠和阿凡达。 听着相当科幻,纪凛查资料的时候不禁感叹,现代科技原来已经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了。 虞度秋主攻的则是逆向的研究——用设备控制人的思维意念。 倒是很适合他,这人的外形和气质就像科幻片里试图统治世界的大反派。 “我当然知道。”纪凛回道,“你这次回国是打算开展脑机接口项目,对不对?” 虞度秋赞许地拍了拍手:“贵局的调查效率挺高啊,不过还不够具体。我的主攻方向是通过脑机接口,用设备控制人脑——现在当然是天方夜谭,我们目前所能实现的仅仅是对大脑的轻微干预,比如用脑电波改变认知行为,阻隔兴奋区域,实时监控大脑数据等。” 纪凛:“……说点我能听懂的行不?” 虞度秋:“好吧,举个与你工作息息相关的例子,假如一名吸毒人员使用我司研发的可穿戴设备或是植入芯片,我能用脑机接口,改变他对毒品的成瘾性,从大脑根源上帮他戒毒。这就是Themis项目的主要目的之一,当然首先得研发成功。懂了吗?” 纪凛震惊地瞪大眼:“这特么都能做到?” 虞度秋耸肩:“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现在仍处于筹备试验阶段。在毒品和枪支合法化的美国,研究这个触犯太多人的利益,我得时刻提防被人暗杀,所以我回国了。国内禁毒力度大,情况好很多,但也不是绝对安全。我有料想到今晚可能会出乱子,却没想到死的是我二叔,这事很离奇,希望你们能尽快逮捕凶手,这样我也能给二叔的家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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