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面露喜色,一个带着相机的人物以私人身份来请教他,使他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毕竟他在试验场工作,四十七岁,才只是一个研究,他的博士女搭档已经提拔为可以独立负责项目的小领头人了。 “你尽管问。”乔治殷切地邀请。 “神经细胞高度分化,它们一旦分化,功能就会变得单一,就好像一个人长大从事了个行业之后,就很难从头再做另一个职业,对吧?” “神经,大脑,是的,很多细胞都是这样的,它们一旦发育成熟,或者说分化,就变得功能单一。” “它们还能回到原来没有分化时的样子吗?” “人和动物神经细胞很难,植株的某些部分可以,比如你种下一块土豆,它能长成一株新的土豆,但是你很难去把一只手臂或者一条腿培育成一个完整的人。” 德米特里做出一个好奇的表情,他用这个表情试探对方有没有变得乐于开口分享。 “在过去很多科学家都在研究这个问题,其实不是不可行,比如很久以前就有克隆动物,但应用于人,技术手法上难度很大,成功率特别低。同时还有伦理上的问题,争议。” “如果说一条腿可以长大成一个孩子,他和那条腿本来的主人一样吗?” 乔治像看求知欲强烈的小孩一样打量着德米特里,他摇摇头,“不全一样,你知道神经细胞会彼此形成连接,从而让一个人快速想起一个单词或者一件事情,这些连接如果要完全一样几乎是不可能。” 德米特里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往后退,半步半步地,试图把乔治从站台边引开。 “这真有趣,可是为什么技术上有那么多困难,人不比其他哺乳动物复杂多少呀——”他故作思考,用诚挚的湖绿色眼睛看着对方。 乔治上钩了,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同伴暂时照看展台,自己的脚步随着德米特里的,来到一个花坛边。他们两人先后坐下来,他们两个人中没有一人察觉到,有第三者正在不远处“关照”着他们。 “这很复杂,首先人体外的胚胎发育就需要额外多的关照,温度,湿度,影像,发育环境一般会模拟自然,那么需要各种配比的液体,胎儿还要和外接进行营养成分的交换,那么相应的材料也要匹配……”乔治滔滔不绝,似乎已经解除了心中对记者们的提防。 “我想了解更多的相关的内容,可不可不麻烦你帮我找一点材料?” “当然了,你需要什么?”乔治甚至对德米特里摊开双手,做出乐意接纳对方要求的样子。 乔治这般敬业热情的样子,让德米特里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说白了,他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来追查小索科洛的死亡真相,他在利用乔治的热情。 即使如此,德米特里依然声音平稳地开口——如果他的神态里有半点动摇,对方也会跟着他动摇的。 “我需要一份北域联合阵亡名单。”德米特里面如坚硬的大理石,柔声但坚决地说。 乔治没有直接反对,他表现得很困惑,“要找这个材料,你最好去公立图书馆,或者人工群岛的地方县志馆——” 这让德米特里觉得自己顺着这个线索又往前摸索了一步。 “这种名单和研究有什么关联吗?” 乔治思考了一番,露出那种对外行人的遮掩和含蓄,他觉出来了乔治可能在试探他,但没明白对方试探的是具体哪一处。 “很早以前,人们用人来实验药物和技术,但那是非常粗鲁的做法,所以被废弃了。后来人们更加长寿,疾病,死亡都显著的减少,我们用什么研究呢?只能用死去的人身上的部分细胞。” “哦——”德米特里当然知道这些,但他依然有些反感,他身上保持着一种传统古老的身为人地矜持。 “这其实是无差别的,对待本国公民我们遵循他的个人意愿,是否同意将自己的遗体用于研究,对于其他国家的人,我们只取非常少量的组织和细胞。” “你取过?”德米特里放出钓饵。 “有一两次,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乔治果然一口咬钩了。 “所以谁告诉你的他们的名字,死人不能自己告诉你名字,”德米特里眨眨眼睛,“你在试验场肯定能接触到名单一类的东西。” 乔治局促不安,“这是……这是违规的。” 果然试验场有这份名单!德米特里想。 “违规会怎么样?” “会被罚六倍的月薪并且五年不得换岗。” “那么我来出罚款,并支付给你十二倍的月薪。” “可是五年不得换岗呢?” “恕我直言,即使你不被罚,也超过五年没换岗了吧。”
第17章 赞美之歌 有趣。 加西亚监视着这一切,他其实就坐在德米特里他们所在的花坛不远处,和所有一样,享受着同样的人造微风。 只不过他洋溢着春光的短短金发被严严实实藏在了鸭舌帽里。他身穿一件廉价夹克,上身套着印有当红乐队劣质专辑封面的黑短袖褂,下身搭配一双旧鞋和带着油渍的牛仔裤,远远看去,加西亚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务正业的待业青年。 体面人都不想靠近这种人,因此他一个就人占据了一整条长椅,腿很随意地搭着,手里掀动一摞没什么实际营养的报纸。报纸上的新闻内容只占据了几小版面,更多的部分是每日蔬菜快餐店折扣,还有密密麻麻的低端职业招聘启事。 乔治和德米特里谈完事情,回到展台旁边,还路过了加西亚身边。 当时加西亚一只手撑着脸,一条腿翘起来,手里翻着报纸,漫不经心,薄薄的反光纸张哗啦哗啦作响,最经典是他身边的长椅上还放着便利店里的咖啡,机器冲泡的,用纸杯盛着,99分钱一杯。 乔治看到椅子上的无业游民,颇为嫌弃,他感受到自己是个体面人,不该与这种半吊子靠近,他远远地绕过加西亚翘起的脚。 加西亚根本不在意比人怎么看待自己,他的精神体在高空翱翔,迅速判断眼前的男人的属性,其实加西亚可以通过泛银河信息网去查到这个人的属性,只不过用自己的精神体同样方便快捷。 男人乔治是个普通人,向导们很难对普通人使用精确的精神力来获取信息,只能加以影响。针对普通人,加西亚可以将他带回去审问,但他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乔治是最容易监控的普通市民,想要找他随时可以,关键是得在乔治发现自己的举动带来麻烦之前,牵出他上面的人。 加西亚思考着,他懒散地抬眼看看社区活动现场,那里一切照旧。 他的目光又很轻易地重新锁定在德米特里身上——这是棘手,麻烦,又强劲的固执鬼。加西亚心里一时愤恨,为什么德米特里这种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街上,摆出干净的笑容,为半大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拍照? 加西亚知道德米特里的笑容不一定是真的。可是站在人群里的德米特里真漂亮,这个漂亮来自他的笑容,而且他的笑容很容易对无关的旁人展示,这就让加西亚羡慕不已。 为什么自己要时不时改头换面,遮遮掩掩,待在密封的办公室里?他可不可以也出现在阳光下,哪怕是人造阳光。 他写出来的报告能不能公开于报纸和网络,跨越国境,传遍星际?而不用被几十年几十年地封存在那些只要撕开就会引起人头落地的文件夹里。 如果他做不到这一切,至少让他能够有幸分享也行。比如他可以和德米特里一起出现在街道上,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吗? 不能。 加西亚自我终止了这个想法。 他苦涩地想着,都是因为爱。他起誓过——向一切人间世俗之尊发誓,他要奉献出我全然,完整,至臻的爱,这份爱没有任何疑虑,这爱经得起考验。 加西亚从长椅上站起来,仿佛无业青年寻找招聘机会未果的。在这站起来的短暂瞬间,他情报员的大脑里快速分析了刚才的局面:德米特里问乔治要了一样名单,后者答应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当你觉得一切顺利时,只有一个情况,你走进了对方的陷阱。 加西亚作势颓颓丧丧地离开,偷偷尾随了乔治。 乔治一路疑神疑鬼,脚步仓促,但普通老百姓,哪有反追踪的经验,他七拐八拐,最后绕进了工业厂房深处的小角落,以为自己身后干干净净没有尾随。 加西亚也稍后尾随而至。这里,一些堆积的建材和砖石残渣形成了天然的视线遮蔽物。一个小门通向半地下室里的教堂。 人工群岛在早些时候有不少类似的教堂,但后来渐渐衰落了,留下的几个,要么不起眼,要么就几乎没人去,有钱有地位的中产阶级,纷纷经过信息网络等等更方便的渠道来获取这方面的服务。 加西亚通过向下延伸的窄窄几级楼梯,走进去,压低了帽檐,故意吹着口哨,嘴上还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烟蒂。他大摇大摆的推开双开门,门板是仿木质的,样子有几份复古。 教堂里显得有些昏暗,人工蜡烛全是廉价塑料制成,好像上个世纪餐厅里用的,厅堂里摆着十几排长椅,但角落里的几个已经腐朽,坍塌了。前面稀稀拉拉地坐了两三个信徒,都一副寒酸的样子。 倒是很像乔治这种潦倒的家伙会来的地方。 圣坛两侧站着唱诗班,不用说,都是假的,由三五和坏掉的仿生人组成。她们衣衫不干不净,织物线头外露。有的亚麻色的头发没了一半,有的脑袋扭不动还在试着转动头部,有的胳膊没法转弯。但他们依然在断断续续地唱诗,高高低低的浑浊的女声断断续续,和声旋律里夹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干扰声。 你信念$s1k¥snk坚定却也要受到考验 你在屋顶上看到她!(ap8……在那里沐浴 …… 推翻hu%e@你的宝座,并剪下你~d_的发丝 …… 从你的唇d边她汲取了赞Og3!9T美之歌 加西亚漫不经心地吹起口哨,调子也懒得搞准。他会演奏的曲子很多,能评论的乐段更多,但他心底能诚恳地记住的歌却少得可怜,随便哼哼就是宣誓时那段几十年不变的音乐,它和仿生人歌手们诡异的赞美诗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引得信徒惊讶地回头。 “哦,我的错。”加西亚耸耸肩,赶紧停下了口哨,旁若无人,坐在最后一排,重新翘起二郎腿,收起烟蒂,等着神职人员来指引他的样子。 他做出百无聊赖的样子,时不时用一种闲散的视线看向前面长椅上的乔治。 一位神职人员模样的人缓步来到这里,左右看看信众们。这个神职人员刚过中年,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身形高瘦,眼窝衰老深陷着,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腰。他一个接一个,和为数不多的信徒们小声交谈,差不多每一个人有三五分钟交谈时间。那些谈完话的信徒们会轻手轻脚的离开,或者去圣象附近低头祷告,他们看起来都很虔诚,动作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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