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示意许小周拿出施厘淼的照片,半倚在吧台上,“对她有印象吗?” 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叫阿娟,妆容清纯,在看清照片时忽然捂住了嘴,美瞳险些掉下来,半天才发出短促的音节:“是她?” 花崇眼神锐利,语气却温柔,给人以可靠的感觉,“你对她有印象?” 阿娟缓了好一会儿,额头渗出大片汗水,压着胸口说:“你等一下,我只是打工的,这事太严重了,我先给老板打个电话。” 花崇抬了下手,示意她打。 2分钟后,阿娟大约是解释完了,怔怔放下手机,眼中的惊惧并未消退。 花崇一直观察着她,快速分析她的每一个细微神情。 总的来说,她虽然激动,但这样的反应尚在正常范围中。刑事案件每天都在发生,但落实到每一个寻常人身上,却十分罕见。任谁得知一个不久前还住在自家旅店的人被杀死,也会震惊难言,区别只在于程度深浅。 “他们马上就来。”阿娟喝了几口水。大约是花崇散发的气场让人安心,她渐渐冷静下来,“我,我能帮你们什么吗?” 花崇以闲聊的口吻道:“就说说你对她的印象吧。另外,有没有什么人接近过她?” “我对她印象很深。”阿娟从吧台里出来,向后院走去,“因为一般来我们这儿住的,起码都是两人为伴,只有她是独自一人。而且她住的时间比较长,喜欢坐在那里。” 花崇循着阿娟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架木质秋千。 西羚市地价便宜,“红线”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向外延伸到江滩,院子里种着花草,有秋千有小桥,还有日式竹筒,集中了太多流行元素,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花崇注意到,虽然这个院子属于“红线”,外围也有围栏,但那只是装饰性的篱笆,只要有心,外面的人随随便便就能从江滩方向进来,里面的客人也可以不经过安装有摄像头的大门进出。 花崇问:“那边有摄像头吗?” 阿娟说,“没有的。” 花崇点头,“嗯,你继续说。” “那个秋千其实是给客人拍照的,坐着硬邦邦的,根本不舒服。”阿娟又道:“我有次看她一直坐在上面,拿着一本书,便好心提醒她,看书的话可以去顶楼的玻璃房,那儿有垫子。她拒绝了,说就喜欢这里。” 花崇从阿娟的语气里听出一丝轻蔑。 人死为大,这种轻蔑显得有些突兀。 阿娟自己也意识到不妥,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说她不好的意思。我……唉,我没什么文化,你别介意。” 侦查一起命案,至关重要的不仅是凶手的线索,还有被害人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花崇经验丰富,对细节格外敏锐,耐心追问:“她坐在那里,其他客人就无法拍照了?” 阿娟愣了下,在花崇高超的谈话技巧下打开话匣子,“这倒不是,当时院子里其实没什么人。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隐瞒。我觉得这位客人有一点,有一点……” 她琢磨着用词,似乎觉得除了某一个词,其他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施厘淼给她的感受,但若要用那个词去形容一个刚被杀害的人,又显得她冷心冷肺,没有教养。 花崇说:“你认为她有一点装?” 省略最后一个字,似乎顿时就没有那么恶劣了,阿娟松了口气,“嗯,她每天都将自己打扮得特别精致,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或者是外出旅游,但其实她只是在院子里转转,去秋千上摆一摆造型。好像她是故意给我们展示她的精致,让我们羡慕?我不知道,反正我当时真的觉得有点不舒服。其实住我们这种店的客人,或多或少对外表都有些在意,化上妆都是精致女孩,我见多了,都没什么,她有点,有点过火吧。” 花崇沉默了一会儿。 阿娟所描述的施厘淼,倒是与他根据施厘淼的经历推断出来的性格有相似之处。 施厘淼骨子里有极其自卑的地方,越是自卑的人便越是自尊,她不允许自己显露出失意和窘迫。在陌生人和对她不那么熟悉的人面前,她需要展现出自己最优越的一面。 优越是她铠甲,保护着她或许脆弱,或许受到过伤害的内心。 即便这一身铠甲如同皇帝的新衣,只是一个不堪一击,又自欺欺人的谎言。 “刚才你说她像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花崇说:“你见过她和别人交流?” 阿娟说:“这倒没有。我们这儿有个天台,是客人聚会的地方,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她有点傲。” 花崇又问:“除了在秋千上的那次交流,你们还说过话吗?” 阿娟说:“她问过我除了江滩,市里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就在花崇询问阿娟时,许小周已经获取了“红线”的内部监控。 此前柳至秦拿到的只是公共监控。虽然对顶尖的信息战专家来说,调取私人监控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查案讲究一个程序合理,若非特殊情况,没有必要通过非法方式取得录像。 “我只是在这里打工,我知道的真的不多……”阿娟抠着手指,眼眶泛红,时不时用眼尾瞄花崇,又看向大门,巴不得老板们赶紧到。 花崇道了声谢,“这样吧,施厘淼住哪间房,方便的话麻烦带我去看看。” 这大约是最轻松的一个问题,阿娟立即带上房卡,“好的,你跟我来。” “红线”一共有两栋楼,彼此呈直角,一栋两层,一栋三层,大多数是床位间,大床房和豪华套房加起来才五间。 施厘淼住的就是唯二的套房之一。 “套房价格高,一般没人住的。”阿娟打开门时说,“她走后,这间房一直空着,不过阿姨做过清洁,床单被套都换过了,应该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没事,我随便看看。”套房占据着“红线”的最佳位置,日光几乎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花崇被晒得眯了下眼,环视着室内的布置。 和正规酒店不同,这里的床具以及其他布置走的是可爱路线,一水的粉色,非常梦幻。 许小周在一旁“咦”了一声。 花崇回头,“小周有什么想法?” “这也太少女风了吧?”许小周皱了下脸,“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来御姐心里也住着一个二八少女?” 花崇问:“这房间是随机的,还是施厘淼自己选的?” “她自己选的。另一间是盛夏风格。”阿娟快步走到走廊对面,将另一间套房也打开了,“其实当时粉色套房已经被两个女学生预订了,她看过之后说一定要住,我们还和女学生商量过,对方愿意让出来。” 花崇食指轻抵住下巴。 想要住喜欢的房间,这可以理解,没有谁规定成熟女性就不能睡粉红色的套房。 但在房间已经被预订的情况下,还要争取,这放在施厘淼身上,行为逻辑就有点说不过去。 花崇转身,“小周,看看施厘淼待在房间的时间是不是很长。” 许小周迅速查看走廊上的监控,“只要不去院子,她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 花崇眉心浅拧,自言自语:“她是对这间套房情有独钟,还是尤其喜欢套房里的色彩和氛围?” 这时,楼下大门传来迎客铃的清响,但来的并非客人,而是“红线”的两位老板。 男子面相年轻,看上去比阿娟大不了几岁,留着及肩的卷发,有一丝颓废的艺术气息。 女子与他年纪相仿,穿着浅绿色的布裙,素面朝天,走的是森女路线。 他们像一对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情侣,但命案当前,面具一般的漠然明显挂不住了。 “这事能不能给按下来?”男人名叫贺野,28岁,神色惶惑不安。 “按下来?”花崇斜挑起一边眉。 “是这样的。”贺野擦着汗,艺术气息荡然无存,终于像个为了金钱斤斤计较的商人了,“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儿生意不大好,客人没几个,接连亏本。我们几个合伙人已经商量好,一旦有人接手,就算价格低一点,也要把这房子院子转租出去。” 贺野还没说完,但花崇已经听明白了。 现在正是民宿转租的关键时期,若是传出客人遇害的消息,势必对转租造成影响。 这想法虽然不近人情,自私而功利,但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查案时突然听到这样的话,难免让人觉得不舒服。 花崇视线扫过贺野,又落在女老板身上,女老板立即别开目光,无措地拢了下头发。 “我控制不了消息的传播。”花崇说:“你不必过度焦虑,施厘淼不是在这里遇害。就算消息传出之后,对你们有影响,这影响也不会太大。” “话是这么说……”贺野焦虑地皱着眉,片刻后主动转移话题,“算了,我理解。您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花崇蓦地有种古怪的感觉,但这感觉闪电一般稍纵即逝,他未能抓住。 垂眸须臾,花崇再次看向二人,“你们和施厘淼有过接触吗?” 这只是例行询问,但贺野的回答却出乎花崇意料。 “有的,有的!”他的语气不怎么自然,夹杂着邀功和畏缩,“‘刘家米粉’您听说过吗?在我们西羚市很有名。施厘淼刚来时问我哪里有特色菜,我正好要去‘刘家米粉’,就带着她一起过去了。” 花崇眼神忽变,“刘家米粉”? 一个从外地来的游客,在民宿询问当地有哪些美食,这再正常不过。“刘家米粉”在西羚市很有名,别说前来旅游的施厘淼,就是他和柳至秦,也去尝过鲜。 那只是一家再平常不过的餐馆,但餐馆里,却有一个让资深刑警一眼就注意到的少年。 同一时刻,柳至秦在“村情”农家乐的监控中,意外捕捉到一个瘦削的身影。
第7章 孤花(07) 在乡野田间,油菜花是最常见的花,住在齐束镇的人们祖祖辈辈看着这些花,并不认为它们有多美,直到外地游客一年多过一年,大家才发现可以利用这早看倦的花营生。 镇里的农家乐就是为观赏油菜花的客人而建的,但因为缺乏统一的管理,加上油菜花花期很短,客人们看过就走,不会长期驻留,所以农家乐的条件参差不齐,一些还说得过去,一些只是在自家院子里搭了几间客房。 施厘淼落脚的“村情”农家乐位于齐束镇西角上,虽然位置有些偏,硬件设施却是最好的——老板是镇里的“大户”,最早发现商机的精明人,靠着改修自家小楼建的农家乐赚了一笔钱,去年低价买下一块地,盖起北欧风格的“村情”。 施厘淼会选择“村情”,这着实在柳至秦的意料之中。 命案的消息正是从齐束镇传出,相对西羚市,齐束镇气氛更加紧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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