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这几十年来颠沛流离,经历的风波不计其数,又怎么会惧怕这一次。 不过已有惯性思维的科学家们大约不知道,习惯是覆灭的开始。 花崇被固定在一个箱状的器皿中,动弹不得,来自身体的感觉十分迟钝,像是被注射了麻药。 他尝试握紧拳头,这个最简单的动作已经无法完成。 他的头部也被固定,能够轻松转动的只有眼珠子。但意识和胸部以上的感知都非常清楚,可见麻药——如果那是麻药的话——仅作用于胸部以下。 周围很安静,听不见人声,只有机械那无机质的滴声。他头有些疼,嗡嗡的,但他不得不迅速将自己从刚苏醒的混沌状态中挣脱出来。 醒着时,他在酒店华丽的客房见到了一个年轻人,泽洛陈,R国泽洛家族的嫡子。 泽洛陈着实健谈,大概是觉得他死到临头,于是对他滔滔不绝。 围绕“银河”的疑云全部解开,树大根深的泽洛家族就是“银河”的庇护者,泽洛家族上一代当家和当时的“银河”首脑达成协议,共同创造“超级人类”。泽洛家族是商界的航空母舰,早已不甘只做商人,泽洛陈这一辈不少人进入政界就是他们不甘的讯号。 泽洛家族希望拥有一批最聪明、最强大的“超级人类”,如此就能成为R国的真正统治者。 然而试验却一再失败,新一代的人体改造试验也许是“银河”的最后机会。 不过泽洛陈对“超级人类”兴趣不大,他只是喜欢品尝试验的附加物——试验品们在被改造时的激烈痛楚。 “‘银河’先生说,脑袋聪明、身体素质强,这些都不是‘超级人类’最重要的特征,心理素质才是。”泽洛陈微笑着说:“他跟我保证,会在我热爱的中国,为我找来一个心理素质特别强悍的人。他言出必行,果然给我找来了。” 花崇说:“我是试验品?” “是您自投罗网。”泽洛陈笑得更开心了,“是你们中国的警察非要对我们穷追不舍。您说您好好待在你们国家不好吗?和我们作对,活该给我当试验体。” 说完这句话,泽洛陈就离开了,房门关闭,花崇知道房间里必然有监控,而他的枪被搜走,外面也必然有人,一时半刻,他没有逃离的办法。 不久,他嗅到一股独特的味道,这味道越来越浓,令他头昏脑涨,沉沉欲睡。 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这棺材一般的器皿里了。 这里感觉不到时间。 从他被带到酒店,就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不知道时间让人恐慌,电子玩偶也在酒店吗?柳至秦有没有捕捉到信号? 柳至秦三个字轻轻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担心起一个问题——现在躯干和四肢是暂时麻痹,还是永久损坏了? 如果是永久损坏,那以后怎么办呢?他走不了路,连坐起来都不行,生活不能自理,屎尿屁都管不住,谁来管他?柳至秦? 那柳至秦多累啊,要伺候二娃,还要伺候他。 他还放豪言让柳至秦别往回看,看着前方就好,他把未来交给柳至秦,随柳至秦折腾。 这他妈还随柳至秦折腾,分明就是折腾柳至秦。 唇角勾起来,他也没想到,此时自己竟然还能笑。 大概是柳至秦这三个字本身,就能让他放松。 柳至秦现在在做什么?位置锁定了吗?还在生他的气没? 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柳至秦大发脾气的样子。柳至秦也生过他的气,但都是他哄一下就好了的小气。 这回恐怕不是哄一哄就能好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在心里为自己辩驳,如果告诉你,你不会同意,我们都没有时间反复权衡。 他眨了眨眼,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您笑起来真好看。但是您在笑什么呢?” 是泽洛陈。 花崇眼里的温柔瞬间消失。 电子门几无声息地朝两边打开,泽洛陈走了进来,“您可真是狡猾。” 花崇说:“狡猾?” “上面很多人为您打起来了。”泽洛陈说:“是您把他们引来的。” 花崇胸膛一窒,眼神忽然锐利。 柳至秦捕捉到了信号,特别行动队来了? 不对,这里是R国,就算上级部门同意沈寻的行动申请,也还需要R国配合。最快赶到的一定不是特别行动队,而是R国的警察。 难道程久城找到了R国警方里的火种? 花崇飞快梳理信息,只有这一种可能! “您这是什么反应?”泽洛陈弯腰,鼻尖几乎贴到了花崇的鼻尖,略长的头发落下来,搭在花崇的脸上,“您好像什么都知道。” 泽洛陈身上有一股香味,是很甜的花香,花崇很少在男人身上闻到这么甜的气味,有些想打喷嚏。 “您好聪明啊。”泽洛陈又说:“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当卧底。您到底是怎么让他们知道您在这儿的,嗯?” 你那“银河”先生的电子玩偶。 花崇心里这般说着,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 “但您恐怕要失望了。”泽洛陈直起身子,“我们国家的警察,和你们国家的不一样。告诉您一件事吧,去年你们不是和我们国家的废物搞了次什么联合行动吗?你们以为抓到了‘银河’?但顾厌枫根本不是真正的‘银河’。联合行动也不可能成功,您知道为什么吗?” 花崇沉默地看着这个花枝招展的男人。 “因为行动的负责人就是我的哥哥。”泽洛陈大笑起来,“所以我说,您是自投罗网,现在您害怕吗?我要打开您的头颅啦!” 花崇知道上次的联合行动,R国一定有内鬼,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负责人就是那个内鬼。 堂而皇之到这种地步,泽洛家族等于已经掌握了R国警界。 难怪顾允醉从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将火烧到中国来,他对R国警方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三个穿着手术服的人走进来,其中一人推着一个摆满医疗器械的车。 泽洛陈又说:“您猜上次躺在这里的是谁?” 花崇感到有一股冷气从器皿中喷出来,包裹着他的身体。冷气越来越多,如同液体。 不,那可能就是液体,他的感觉已经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液体还是气体。 “是乔应声。”泽洛陈笑道:“你们国家的天才物理学家,我把他的头颅打开,在上面做试验,天才也不过如此,他的恐惧画出来的图,我觉得不怎么样。” 花崇沉着声问:“他人呢?” 泽洛陈耸耸肩,“已经死啦。还有那个叫吴什么的,也已经死啦。” 说着,泽洛陈愉快地眯眼,“现在,就轮到您了,我英勇无畏的警察先生。” 身体越来越冷,那些冰凉的液体或者气体像针一般往身体里钻。麻木的感觉似乎正在减轻,手能够虚虚握成拳头,脚趾也有了知觉,但在此时的情形下,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花崇说:“顾允醉呢?我怎么一直没见着他?” “‘银河’先生很忙。”泽洛陈说:“因为您,他很自责。” 花崇说:“嗯?” “如果不是您,我们就没有上面那些麻烦。”泽洛陈轻松地笑了笑,“他还得跟老头子们解释呢。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是我非要他在中国给我找一个心理强大的人来做试验,让您钻了空子。” 花崇将视线从泽洛陈脸上挪开,看向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板。 这里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响动,一切好像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R国的警察来了,但是泽洛家族丝毫不慌。 花崇绷着一根弦,迅速想,我还能做什么? 到这里,他能做的其实都已经做了,他不是“银河”费尽心思想要制造的“超级人类”,剩下的只能靠他的队友去完成。 他缓缓吸了口气,一个声音在脑中徘徊——活下来。 他只剩下一个任务了,那就是活下来。 卧底九死一生,可他不算卧底,他必须回去,不然他就给柳至秦开了张空头支票。 说了要把人生交给柳至秦,交待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他们当警察的,给了承诺就要兑现,不然对不起…… 不然对不起他穿在身上的警服! 泽洛陈是个天生的犯罪者,而他此时手无寸铁,身体还被什么药控制着,泽洛陈要拿他做人体试验,他没有办法反抗。 但泽洛陈似乎非常信任顾允醉,到这个地步了,仍然将顾允醉称作“银河”先生。 花崇说:“我想见顾允醉。” 他必须再赌一次,至少他不能任由泽洛陈在他身上做那些古怪的试验。 看样子顾允醉还没有对泽洛家族摊牌,顾允醉是他能够利用的最后一张牌。 泽洛陈挑眉,“为什么?” 花崇哼了声,“我是不是要死了?” 泽洛陈愉快道:“您会死,但不会那么快,您知道,试验不是开枪,不会砰一声就解决所有问题。” “那不还是要死吗?”花崇说:“我们国家有个词,叫死者为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泽洛陈想了想,“就是要尊重死者。” “所以,你看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就一个愿望,见见顾允醉,亲口问他把我骗到这儿来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花崇看着泽洛陈,“这都不行?” 泽洛陈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现在不在这里。” 电子门再次打开,泽洛陈转身,意外道:“‘银河’先生。” 花崇看似平静,但生死一线,又能平静到哪里去。 他转动眼球,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胸膛以下的感觉更加清晰,麻药似乎已经在冷冻液体气体的作用下失效了,此时阻拦他行动的仅有器皿中的腰铐脚铐。 泽洛陈蛇蝎之心,要让他以最清晰的意识承受试验之痛! “你还不走?”顾允醉的装扮和在废楼时一样,作战服牛皮靴,腰上别着手枪,战术背心上插着弹匣。 泽洛陈挑眉,“走?‘银河’先生,您想让我上哪里去?” “警察包围了雅兰。”顾允醉淡淡道:“你起码应该避一避。” 泽洛陈笑道:“警察?‘银河’先生,您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警察全听我叔叔和我哥的话。” 顾允醉摇头,“军队也来了,烈风特种部队。” 泽洛陈像是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烈风?你说那个烈风?” “R国还有几个烈风?”说着话,顾允醉已经来到了试验器皿边,垂眸与花崇对视。 泽洛陈突然开始说R语,语速很快,对听不懂的人来说,就像是在念咒。 花崇盯着顾允醉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而黯的眸子里找到一缕和柳至秦有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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