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走到墙角,蹲下,捻起一戳泥土,“海梓。” 海梓回头,“嗯?” “你看看这是什么?”柳至秦将泥土拿得更近,“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被害人附近的泥土被血浸透,捏上去沙沙作响,但柳至秦手上的这一团和其他泥土质地不同,像是还掺杂着人体组织。 海梓看上去很年轻,皮小孩一个,实际年纪却也快三十了。 他观察片刻,否定柳至秦的猜测,“不是皮肤组织,像什么碎屑。” “碎屑?” “柳哥,你眼神太精了,这说不定是凶手鞋纹里掉出来的碎屑。我一会儿带回去做检验,也许是个大线索。” 柳至秦嗯了声,转向裴情和花崇。 “从喷溅的血迹看,这里毫无疑问就是第一现场。”裴情一寸一寸按压被害人的手臂,观察被缝合的地方,“凶手过于残忍了。” 花崇道:“因为被害人是在活着时被切割?” 尸体上的伤分为生前伤和死后伤,判断的基本依据是有无生活反应。 花崇虽不是法医,但见过大量尸体,能够分辨两种性质不同的伤。 “奇怪。”他抬起被害人的足部,凝视片刻道:“有生活反应,但好像没有挣扎痕迹。” “不应该啊。被切开肌肉,人的本能反应一定是挣扎。”裴情说完立马想到一种可能:“除非她无法动弹!不是被束缚的那种,是没有知觉!” 花崇挑眉:“被注射麻药?” 裴情立即将尸体翻过来,熟练地按住脊柱。 尸体正在腐烂,这一翻,尸臭就更加浓郁。 但队员们早就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被害人很瘦,无需将身体掰成弓形,就能清晰看到脊柱的形状。 “果然是!”裴情撑压着后腰一块皮肤,“花队,这里有大口径针孔。做腰部以下麻醉的手术,麻药的注射位置就在这里。” “凶手给被害人注射麻药,起效后切开她的腿……”花崇视线上移,注意到双臂和腹部的伤。 和腿部相比,这几处伤周围有明显挣扎痕迹,创口也更大,说明当时受害人有知觉,死亡之前曾经承受巨大切肢剖腹之痛。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花崇说:“从作案手法来看,凶手对被害人抱有极大的恨意。既然如此,注射麻药就纯属多此一举。” “何止。”柳至秦走过来,“将尸体缝合也是多此一举。” 花崇:“缝合还可以理解为一种对凶手来说必不可少的仪式性,但麻醉下半身不麻醉上半身,这我想不明白。对了,裴情,我现在有两个推断——凶手和将肢体缝合起来的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人。从缝合处的情况能不能下一个初步判断?” “缝合处的生活反应,腹部这一条最弱。”裴情指着那道蜈蚣般的缝合线,“这是最后被缝合的地方,被害人当时已经死亡,或者濒临死亡。我觉得单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同一个人,缝合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就是满足凶手的恶趣味。” 柳至秦则道:“我也倾向于认为是同一个人。假设有另一个人存在,不合逻辑的地方就更多。” 花崇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立即下结论。 “我得把尸体带回去做解剖。”裴情冲海梓嚎道:“同学,帮个忙。” 海梓一个白眼翻过去,“我让你等我你不等,现在搬尸体想起我了?告诉你——没,门儿!” 柳至秦已经习惯了两只猴子的对手戏,“我来吧。” 裴情却说:“柳哥,你不能惯着他!让他搬,他就得搬!” 柳至秦顿了下,哭笑不得,“我……惯着海梓?” 没有。 不至于。 “惯”这个字感情色彩过于浓重,非要说他惯着谁,那自然也是在场的另一位。 花崇摘下手套,扭头就与柳至秦的视线撞个正好。 兢兢业业的花队没参与刚才的斗嘴,在咬文嚼字这件事上也毫无天赋,根本没注意到那个“惯”字。 柳至秦的目光温存而略有深意,花崇愣了下,“嗯?” 柳至秦笑着摇头,“没事。” 看看你而已。
第3章 孤花(03) 花崇过去以为特别行动队硬件条件一定比各省市的刑侦支队刑侦总队强,毕竟人家是上级单位,人才辈出。调来之后才体会到,特别行动队虽然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但绝大多数时候,大家没办法享受这种精英待遇。 因为他们的“战场”通常不在首都,而是遍布全国各地。这其中又以经济发展水平较次的城市为多,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人到了,却无法将总部的所有设备都搬来,只能就近借用当地的设备。 西羚市刑侦支队的条件,别说和特别行动队比,就是和洛城比,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齐束镇没有进行尸解的条件,被害人被送到西羚市法医鉴定中心。 任何地方,只要名字里有“中心”两个字,就显得挺大气。但西羚市法医鉴定中心大气的也只有名字而已,其简陋程度类似小医院的太平间,以及小县城的殡仪馆。 不过裴情和海梓早就习惯,一到就换上专业的隔离服,二话不说,开始解剖。 一些小城市有“盛情”招待上级单位的习俗,花崇一概拒绝,只要了一间会议室,托对方在市局附近的连锁酒店订了三个标间。 他与柳至秦的关系,洛城市局和特别行动队都有不少人知道,按理说出差时要大床房也无可厚非,但他从来只订标间,两个人,两张床,至于其中一张床要不要睡,那就另当别论了。 现下DNA比对结果尚未出来,被害人的年纪也没有定论,推理只能基于经验,以及从现场得到的少量线索。 饭点早就过了,岳越打算点外卖,吃饱再干活。 六个人饭量都不小,尤其是花崇和两位外勤员。 “花队。”岳越往会议室探进半边身子,没找着人,“柳哥,花队呢?” 会议室只有柳至秦在,10分钟之前,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接入齐束镇的主要公共监控。 “被克队叫去了,有单子需要他签字。”柳至秦看一眼时间,“很快回来。” 岳越:“哦,那我给他点什么啊?” 柳至秦:“和我一样吧。” 岳越乐了,“那不成,和你一样他肯定吃不饱。和我一样才行。” 柳至秦:“……” 岳越身高1米9,是组里的珠穆朗玛峰,一顿吃两人份那是本分。 花崇身材劲瘦,个头也比人家矮不少,和岳越吃一样多那就叫……浪费粮食。 这话是裴情背地里吐槽的。 “那就点三份吧。”柳至秦道:“我和花队,一共三份。” 在洛城当重案组组长时,花崇只管查案,其他事务自有领导担着,后来接替陈争成为副支队长,身份的变化意味着待人处世方式的转变,一年下来,在官场相处上,他长进不少,渐渐有了几分游刃有余的意思。 和西羚警界的几名要员沟通完,花崇回会议室的路上随手买了几瓶饮料。 这是早前养成的习惯。 大家都知道色素饮料喝多了不好,但一遇到案子就不想喝白开水。他只能归结于查案费脑,需要及时补充糖分。 外卖刚巧送到,花崇坐在柳至秦身边闷头吃,直到吃完都没意识到自己一个人霸占了两份。 柳至秦看着他,轻声笑了笑。 花崇听见那一声气音,抬头,“嗯?” 柳至秦以目光示意空荡荡的外卖盒,“岳越给我们点了三份。” 花崇不明就里,“什么三份两份?” 柳至秦:“一人一份,第三份我们平分。可你……” 柳至秦故作苦恼,“你吃掉了属于我的半份。” 花崇无语,“你还跟我分你的我的?你饭量本来就没有我大,一份足够了。” 他这话说得坦坦荡荡,毫无任何暧昧的意思。 可柳至秦偏要逮着前半句做文章,“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分你的我的?你吃了就是我吃了?” 花崇拧饮料瓶盖的手一顿,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 柳至秦笑,“行吧,不分你我,大不了我之后从你那儿讨回来。” 花崇这下全听明白了,操起饮料瓶就往柳至秦脖子上冰。 他买的是冰饮,瓶身上的雾遇热化成了凉飕飕的水,蹭得柳至秦满脖子都是。 “专心工作,勿开小差。”花崇对其他队员特亲和,唯独爱跟柳至秦摆领导架子。 柳至秦将瓶子拿过来,“都听你的。” “被害人是当地人的可能性极小,但齐束镇相对封闭,除了赏花的游客,一般不会有别的外来者。”扔掉外卖盒子,花崇坐在桌沿,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她来这里的目的就很值得探究。” 柳至秦敲了几下键盘,将出入齐束镇的监控放大,“凶手也一样,既不是当地人,也不是游客,在监控中必然显得特殊。” 花崇转过脸,“有收获吗?” “暂时没有。” 花崇点点头,沉默片刻,“腰部以下麻醉这个点,你有什么想法?” “凶手想要被害人活着承受切肤之痛,却要给她注射麻药,在行为逻辑上很矛盾。”柳至秦道:“但凶手这么做,必然有道理。花队,这种‘多此一举’说不定是为了误导警方。” 花崇松开双手,“普通人接触不到的麻药,专业的脊柱注射手法,还有对伤口的缝合处理。任何一个办案人员,都会立即想到医护人员,尤其是麻醉师和外科医生。” 柳至秦:“对。从这一点看,凶手有转移警方视线的可能。” 花崇拿起记事本,左手托着,右手飞快写画。合上本子后才道:“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被害人身上的那些缝合口处理得相当粗糙,并不是外科缝针的方式,更像是……” 花崇还在思考怎么形容,柳至秦已经开口,“更像是缝补破损的玩具,或者衣服。” “对。”花崇道:“假设我是凶手,我想要误导警方。在我已经有了周密计划的前提下,我一定会学习专业的外科缝针技巧。” 柳至秦往后一倾,靠近椅背里,双手叠在腹部,“无意模仿,那就是麻醉、缝针这种行为本身,对凶手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花崇从桌上下来,“我倒是想到另一种可能。” “什么?” “恐惧。” 花崇踱到窗边。这间会议室有一整面墙的窗户,不拉窗帘的时候,日光像瀑布一般灌进来,将看得见看不见的阴霾一扫而空。 柳至秦注视着站在光里的人。 花崇请闭上眼,尝试将自己代入凶手。 “活着被切开四肢,被剖腹,必然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但剧痛有时会冲淡恐惧,它和痛哭流涕一样,是一种外放的情绪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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