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有理由,有耐心,也有可能创造出机会。 他再次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狰狞笑容,在灰尘“扑簌簌”地坠落中走向断壁残垣的另一侧。 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已经毁了,唯一的连接只是挂在窗沿的一条绳索。王小海拽了一下那条绳子,他只在逃来这里的第一天上去过,上面是一片荒芜的垃圾场。 他再次爬上去,诡异得轻松,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在燃烧,烧得他快意而疼痛,烧得他如同一只野兽。 “路平安,”他很平静地叫出这个名字,“出来见见我吧。” 没有人回应,平台上到处堆积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啤酒罐,旧报纸,麻绳,还有一摞摞废弃无用的砖头。 王小海向那些砖头走去,稀里哗啦地掀翻了一片,“出来吧,”他哄小孩似的重复,“你也想结束吧,就让我们一起结束。” “当啷”一声轻响,一个啤酒罐轻轻滚到王小海脚边,他疯狂地转身,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伪装的平静终于四分五裂,“滚出来!”他对着空旷的夜色嘶吼,“路平安!” “我在这儿。”少年清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王小海再一次转身,这回动作却迟缓了许多。他看见平台边缘站着的单薄身影,这一晚月亮沉沉地躲在云后,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王小海甚至很白痴地揉了揉眼眶,路平安笑了,边笑边蹲下来把一个啤酒罐摆正,“就让我们一起结束。” 王小海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红着眼抄了块砖头扑过去。 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场景,王小海追赶时气喘吁吁地想,不痛快,也不残忍。路平安将它变成了一场猫追老鼠般的游戏,但它一定要在今天结束。 或者他结束他,或者他结束他,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结局。 离路平安最近的时候,王小海依稀看见他手里握着什么。路平安又一次逃开了,逃到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气定神闲地站在对面。 这是最后的机会,王小海却莫名迟疑了,月光从云层中倾泻出一角,正好照亮了路平安的眼睛。 他盯着那双眼睛怔怔地想,原来它们与自己的很像。 “嘘,”路平安竖了根手指在唇边,“你听,你的报应来了。” 随着最后一记重创,上锁的铁门终于被砸开。咒骂声,脚步声,整栋楼不堪负重的吱呀声...这一夜所有的声音像一窝乱的马蜂,争先恐后地冲进王小海的耳膜。 混乱的嘈杂中,他看见路平安轻轻抬了一下手臂。 第71章 第一只啤酒罐倒下,发出一声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 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所有在平台上散落的垃圾,所有路平安刚刚跑过的路线,都在这一刻连成一道不可思议的轨迹。王小海看着它们前赴后继,惊讶又迷惑,直到最后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自己脚下。 他的左脚踩在一个绳圈中央。 时间走了一秒,或许只有半秒,甚至连害怕的情绪都来不及在心里泛滥,绳圈就猛地收紧了。巨大的重力像一只可怕的手,拽着王小海,一路将他拖到平台边缘。 他伸手奋力地想抓住什么,可能抓住的只有虚空,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那个他最想杀死的人。 只有他在坠落。 一幕幕画面闪现。 老家神神叨叨的算命师曾经说过,人死之前,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会在眼前浮现,这叫做走马灯。王小海从没想过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刻是什么样,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看见老家金色的麦田,倾斜的石板路,赶集的时候,摊子挤挤挨挨,能从这头摆到另一头 他看见集市上的路清雨,眼神明亮,捏着把梳子叫他“大哥” 他看见她从雨中走来,撑着的伞上画着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花,路清雨就和这些花一样,只是从此被他攥在掌心 他看见姚熏然脖子上的伤口,那么细小,可是诱惑着他,他忍不住把刀刺进去,热烈的血瞬间铺满他的视野...... 最后他看见了路平安。还是孩子的路平安,跟着他姓,战战兢兢地叫他爸爸。 冬天的山坡上,他教路平安怎么用圈套捕鸟。 “在这儿打个结,看到了吗?然后一拉,一拽。” 通体黑亮的鸟被勾住脖子,疯狂地在雪地扑腾。路平安心里一慌,手松了劲,鸟儿晃晃悠悠地飞了几米,又被王小海粗暴地拉回来。 他终于抓住了什么,是悬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那道绳子。 鸟儿挣扎着,挣扎着,胸口已经有暗色的血渗出。王小海走到它旁边,残酷地看着它。 “都是你的错,现在只能让它死了。” 平台上的人慢慢走过来,单薄的身影跪在边缘。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王小海近乎痴狂地张开手指,“救救我。”他的嘴唇蠕动,空气里却并没有声音。 “动手吧。”他从雪地上捡了块石头塞在路平安手里。 路平安平静地望着他。 “动手啊!” 王小海的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 “不中用的东西!”他把石头夺回来,拎着路平安的脖子往他头上磕。血滴在雪上,破碎的哭声四处飘荡,没有人听见。 “吱呀”一声。 绳子断了。 王小海的脑袋先是磕在二楼边缘,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然后又是一阵沉闷的回响,四肢接触地面,五脏六腑完成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活动”。 被酒精渲染得头脑发昏的讨债大队终于清醒过来,趴在空了半边的二楼向下望。死亡的刺激让每个人都感觉摇摇欲坠,没有人敢再往上探寻发生了什么。 路平安躺在货车颠簸的车厢里,浑身被汗水浸透,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肩上的伤口泛着火辣辣的疼,是他用备用绳索滑下来时剐蹭到的,一半灼热一半冰凉,他感觉自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星球。 手机来电无声地亮起来,路平安呆滞了好久才想起挂断,却在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后呆滞了更长时间,他揉揉眼睛,再揉一揉,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他这辈子也不会认错的“邢天”。 来电在等待了太久以后自动挂断,路平安的心脏却激动地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撩起绒布一角,咬着牙不管不顾地在一个转弯处跳车。 货车毫无留恋地掀起一片尘土,路平安躺在路上,四肢百骸都回荡着疼,可他什么也不在乎,气还没喘匀就颤抖着手按下“回拨”。 “平安,”邢天略显嘶哑的声音两秒钟后传来,熟悉得好像他从来没有沉默过,路平安第一次知道眼泪流下来的速度这么迅速,“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他温柔地问。 “没有。”路平安的鼻子囔囔的,听起来倒真有点像刚睡醒。之后便是漫长的空白,邢天的呼吸在耳边一起一伏,“怎么了,不想和我说话?” 路平安摇摇头,用力咽下哽在喉头的激动与酸楚,“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邢天的声音也带着颤,“要不你掐自己一下?” 他真的照做了,用了很大的力气,胳膊都红了一片,“疼。”路平安小声喃喃,咸涩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唇边,他终于无法控制,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出声音:“邢天,我疼啊。” 从来没有这样疼过,从邢天倒下那天开始,再多的痛苦他也只会咬牙忍着,现在那些压在骨髓下的痛楚全部爆发,压着他的心脏,却也让他感到快意,至少这是真实的,至少邢天是真的回来了。 他就这样又哭又笑地胡闹了半天,幸好路上空无一人,不然一定会被当成精神病带走。邢天耐心地哄他,轻轻地笑:“平安,要不是何警官在这儿,我真想亲亲你。” “知道我在这儿就收敛点。”何昭彰下一秒就接过电话,这么长时间他的性格还是没变,关心人的话都说得硬邦邦的:“邢天刚醒,你也别让他太激动了。” “嗯。”路平安擦了把眼泪,何昭彰的声音终于将他从巨大的喜悦中拽了出来,今晚发生的事情火焰般一帧一帧在他眼前跳动。 “明天请个假,回来看看他吧。” “好。”路平安的声音再次冷静得像一块冰,挂了电话,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还没结束呢。” 路平安第二天中午就出现在病房,和邢天两人一个脸色苍白,一个黑眼圈快要垂到下巴,却还是你看我我看你,和这辈子看不够一样。何昭彰成功被二人恶心出去,邢天瞄了眼他的背影,冲路平安伸出手,“快给我亲一下。” 路平安凑过去,离邢天嘴唇还有三公分的时候堪堪停住,眉头皱得很认真:“你刷牙了吗?” “臭小子学会拿我开玩笑了啊。”邢天从后面摁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拼命揉他的头发,直到整颗脑袋都炸了毛,“刷了,要不是还不能洗澡,我恨不得全身冲三百来回。”说完他又低下头闻闻领口:“很难闻吗?” 路平安透过柔软的病号服揽住他的腰,衣服空荡了好一块,邢天瘦得骨头都有点凸出来,“没有,我只是讨厌这股消毒水的味道。” “很快就能换掉了,很快。”邢天的手继续在他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嘴唇附上去,所有对话都变得模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水声。 他们翻来覆去地接吻,亲完嘴唇,又去亲额头,眉骨,鼻尖,路平安的手跟着吻一起在邢天脸上游移,温热的触感传到指尖依然觉得有点不真实,“你瘦了。”他第N次重复完这个动作后说。 “你也一样。”邢天低头,黑漆漆的眼望着路平安明亮的瞳仁,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被自己的傻气逗乐,蜷在被子里笑了。 晚饭邢天遵循医嘱,还是要吃点清淡的,路平安折腾了一天,整个胃都是空的,干脆去食堂买了两份盒饭。医院长长的走廊上何昭彰迎面而来,脸紧绷着,显得所有五官都有些扭曲。 “何警官,”路平安很自然地递了份饭过去,“吃吗?” 何昭彰扫了一眼他的手,视线像蛇一样蜿蜒而上,路平安在他锐利的注视下慢慢有点不自然,他耐心地等着,直到等到那条情绪的裂缝—— “王小海可能死了。” 路平安的手一抖,何昭彰稳稳攥住他的手腕,他的眼睛垂下去,睫毛间或迟钝地一眨,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可何昭彰就是觉得路平安正被这两种情绪同时撕扯着。很久以后他终于扬起干净的脸,说话的语气像在谈论一位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这是报应,您说是不是?” 路平安再次回到北京。 无论时间往前调多久,他都不会想到生活里会有这样一次“神奇”的会面——他,何昭彰和方仲,一起坐在方仲完全可以被当成豪门电视剧取景地的宽敞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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