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立刻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得立定站好——大哥,您的车,您上。 邢天默默地看了他几秒,转身走了。 他现在用不着打车,刚才看见的画面就像一桶冰水从天而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肖山穿着一套西装,系着一条颜色难以言说的领带,这是邢天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正式并且滑稽的打扮,但他笑不出来,因为站在他身边和他勾肩搭背的人,是赵日攀。 想到这儿邢天停下脚步,在寒风中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脸。 但愿这是他过于疲惫产生的幻觉。 他的希望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彻底破灭。 那天傍晚吴叔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刚从一段深沉的睡眠中醒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灌了一勺沙子,吴叔倒是中气十足:“晚上来我家吃火锅!” 天知道吴叔为什么那么钟爱火锅。 他的起床气还没散,闷闷地答:“不去。” “平安不是都走了吗,还能有什么事绊住你?说定了啊,来我家吃饭,去买几个土豆。” 邢天握着手机继续躺着沉思了一会儿——为什么吴叔刚才说的话听起来那么暧昧?是他想多了,还是那个老狐狸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然后他无所谓地笑笑,在床上翻了一圈以后起身。 他披了件外套,跑到就近的市场去买土豆。临近收摊,摊位上的菜品都只剩下一些歪瓜裂枣,但邢天知道吴叔挑剔,只好硬着头皮一个摊位一个摊位仔细拣选。 他看得太专心,没注意就撞见了迎面的一个人,忙伸手扶了一把。对方连头都没抬,说了声“谢谢”就要走,他却攥住对方的手腕,迟迟没有松开。 女孩低垂的侧脸在市场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幅飘忽的画,邢天再三确认,犹豫地开口:“兰姐?” 肖兰抬起头,面部在淤青和红肿之间露出一抹惊异的神色:“小天?” 第25章 这一晚荣景酒店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有点不贴切,他没有丝毫想进去的意思,却也没有丝毫挪位置的念头,就这样站在酒店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倚着柱子吸着烟,经过的客人都忍不住对他侧目打量。 这是最后一支。 邢天抽出香烟,把烟盒一并扔在地上。他不常抽烟,但每次抽起来都会停不住,一盒烟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他想起吴叔以前笑着调侃过他:“和你舅舅一个德性。” 烟雾缭绕间,他还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没结婚,人家男的看不上我。”肖兰边说话边抬手撩了下头发,试图挡住脸上大面积的伤痕,但那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甚至因为她这个动作而显得更加扎眼。 一个月前肖山曾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我爸已经上南京去找她了!” 看样子是找回来了。 “南京的工作我也辞了,现在在家照顾他们爷俩。我弟这回有出息了,跟了位老板,好像是什么赵哥给介绍的,马上梧桐街的那栋别墅他都可以付全款了。” “小天,今天见到你,姐真的很高兴。咱们下次再聊,我得回去做饭了。” 肖兰一瘸一拐地走向远方,邢天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从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 很多年前,肖兰的上面其实还有个姐姐。 那个姐姐叫肖芳,年纪和邢天差得有点大,所以他对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那时候肖山有个外号叫“肖三”,因为他是老肖家的第三个孩子。 后来肖妈妈因病去世,肖山父亲不务正业,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变卖出去,卖无可卖的某一天,他拖着十五六岁的肖芳去了外地。 有人说他把肖芳扔了,有人说他把肖芳卖了。 还有人说,他把肖芳杀了。 总之肖芳再也没回来,肖兰从此成了肖家的老大。而如果有人再敢叫肖山的外号,他爹就会像疯了一样提着把菜刀冲出来。 很多年以后,邢天依然无法想象肖兰是怎么在那样一个吃人的家庭顽强长大的,甚至还凭借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学,在南京工作。 在遇见路平安以前,她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拥有无限光芒的人。 但现在,这束光已经彻底熄灭了。 “先生,我们这儿禁止吸烟。” 像是要给他的回忆添上一个恰到好处的结局,邢天终于在这支烟的尾声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肖领班,辛苦。” 肖山的身体顿时僵住,额角被他的这个称呼逼下了一滴冷汗,“天儿,你...来吃饭啊?” “你在这儿上班呢。” “就随便找个活干干。” “赵日攀介绍的吧。” 邢天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直接,肖山觉得四周的空气里正飘着许多看不见的小刀,打着旋儿“嗖嗖”地朝他飞来。一向迟钝的大脑突然在这一刻变得灵光:“你是不是遇见肖兰了?那个贱货,嘴上没有把门儿...” “你再骂一句试试?” 邢天手上的烟灰“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整个人纹丝不动,凭着一张冷脸成功地让肖山闭了嘴。 然后他眨眨眼,狠戾的表情褪去,只剩下一副来闲谈的随意姿态:“肖三,你还记不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 肖山因为这久违的外号恍惚了几秒:“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实话,他这个人向来都是混混沌沌的。 “你不记得,我记得。”邢天回忆起往事,轻轻勾了下嘴角。“咱俩以前是邻居,玩过一次弹珠,后来我爸去世,我妈带着我搬离了那一片。她天天喝酒,出了不少洋相,左邻右舍的小孩都离我远远的。然后有一天,你突然像个泥猴一样出现在我家门口,笑着问我:‘还来玩弹珠吗?’ 说实话,后来你有很多事我挺看不惯,甚至挺想修理你的,但我始终记得那一天。你和赵日攀打架,找我帮忙我说我不去,但最后还是替你出了个头。没想到现在我和他结了梁子,你和他称兄道弟了?” “也没,没有称兄道弟。”肖山心虚地嘟哝了两声:“我就是随便找个活干干。” “随便找个活能让你全款买别墅,能让赵日攀每天开着豪车招摇过市?”邢天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领子,“这酒店每天招待的是什么人,这些人在这儿干什么事,你敢跟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吗?” 肖山被他拽着,心里又急又慌,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蛮劲,狠狠甩开他的手:“我凭什么和你说清楚啊?你又凭什么管我在哪儿干活?我知道,你就是不服气黎老板这根高枝现在被我攀了,我日子过得好你看不顺眼是吧!?当初是你不要这个机会的,别想拉着我和你一样做一辈子酒吧服务生!” 他一股脑对邢天喊了一通,说了什么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在最后看见邢天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时心里一惊。他熟悉这个眼神,用他的话来说,这是邢天看“对头”的眼神。 他以前从没这样看过他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把他当成自己人。 “行,我不拉着你了。”邢天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走过肖山身边时突然拧着他的胳膊转了半圈。从背后看他们像是在亲密无间地交谈,但肖山知道,只要邢天再用点劲,他今晚一定会进医院。 “以后应该也没机会聊天了,最后和你说两件事吧。” “别再对肖兰动手,再给我看到一次,我不管你跟着谁,一定把你的皮给揭了。” “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飞黄腾达也好,落魄也罢,离我和我身边的人远一点。” —— 到了市里的第二天,路平安刚吃完早饭就接到学校的通知——市局的警察知道他们是学生,特意多出半天时间来为他们科普与毒品有关的知识,要是有其他疑问,也可以当面去问警官。 路平安和另外两位女生被分到一组,他们要见的警官是这起案子里资历最长的,名字听起来就很正派,叫做何昭彰。两位女生从坐上车开始就嘀嘀咕咕,讲的也都是关于这位何警官的事。 “我听我爸讲,这位何警官当年是很有名望的,也是市局局长的候选人之一。但是六年前经手一个案子后他突然就消沉了,还有风声说他要离开警局,很多人都觉得可惜呢。” “是不是百莲仓库大火的那个案子?” “诶你也知道啊?” “当然,我家就住在附近嘛。当时火烧了一整夜,我们都被疏散了。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后才听大人讲起来,说是警方怀疑百莲的老板参与走私,警察都出动了,结果一场大火把两方的人还有货全烧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案子究竟是黑是白。” “反正我听我爸说,警方为了这个案子填进去不少警察,死的死,退的退,也就何警官这两年还能看见个名字。” 路平安搬来南城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年,这些旧事他从不知情,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就往女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一个女孩对上他的目光,以为他在嫌她们吵闹,立刻扯了扯另一个女孩的袖子,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到了目的地。 路平安觉得很遗憾。 下了车两个女生说要找洗手间,路平安只好一个人先去何警官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带他来的小警员说何警官还有些事要处理,让他先在这儿等一等。 路平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却没有身体安分,几乎把这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打量了一遍。办公室整理得非常干净,窗台上还摆了一排生机勃勃的绿植,看得出它们的主人很重视在这里度过的时间。只是面积太过狭窄,路平安甚至怀疑一会儿四个人坐在这里能不能伸得开腿。 他突然想起车上两个女生说的话,这位何警官原先也是市局的中流砥柱,现在却屈居在这样一方狭小的天地,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否真的甘心呢? 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阵风吹过,带起书架旁的窗帘,窗帘的下摆轻轻一扫,一堆文件袋,报纸和相框就“哐哐哐”地掉落地上。 路平安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要不是接受了多年无神论教育,他恐怕会脱口而出“阿弥陀佛”。 风继续慢慢悠悠地吹着,房间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路平安舒了口气,走过去把东西捡起来。一张照片从旧报纸后面露了半个角,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张照片藏得很深。 它是被夹在相框里一张照片的背后,相框又被倒扣在层层叠叠的文件之下。要不是这次摔得狠了,相框松动,路平安就算把相框拿在手里,也看不出里面还有第二张照片。 但是被这么精心存放的相片,内容却很平常—— 几位身穿警服的警察,后面站着一群笑容灿烂的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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