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找茬的? 邢天皱着眉抬头,不耐烦的目光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变成了惊讶。眼前的人神情颓败,丧眉耷眼,就连一贯臃肿的身形都消瘦了不少。要不是他一张嘴就露出了那排野蛮生长的牙齿,邢天还真有些不敢相认。 “天儿。”肖山扯着传单,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是被吴叔扫地出门了吗?怎么沦落到这儿来打工?”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肖山还是从前那个欠揍的肖山。 “我来帮朋友忙。”邢天一边在心里翻白眼一边回答他。 “这是你朋友的店?”肖山抬头望了眼招牌,“那我也要支持一下。” 邢天看着肖山莽莽撞撞走进店里的身影,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手里的传单也没剩几张,他随便找个路人一塞就追了上去:“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我陪你吃。” 肖山没有出声,只是愣愣地盯着墙上贴的菜单。过了很久他将视线转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邢天:“我记得以前黎远舟总想法设法地要把你弄去他身边,你却选择跟着吴叔,现在又和开小吃店的人做朋友。邢天,你的眼光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你不用看懂。”邢天在他对面坐下,干脆利落地将一双筷子掰开,“你只要别阴阳怪气地说话就行。再这么没礼貌我会动手的。” 肖山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客气,一时间被噎得满脸通红,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我...我就是最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吃什么我随意,你决定就好。” “行。”邢天把筷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柜台那儿。中午的生意很红火,路妈妈已经忙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却还是在看见他的时候温柔地笑起来:“和朋友一起吃饭吗?” “嗯。”邢天点点头,“阿姨您看看有什么剩的端给我们就好,我们不挑。” 没过一会儿路妈妈就端着两碗盖浇面上来,浇头多得几乎要从碗边溢出去。肖山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我这也算跟着你沾光了吧。” “不想笑就别笑了。”邢天被他扭曲的表情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干脆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面条,“说说吧,什么事心情不好?” 这句话像是启动了肖山身上的某处开关,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愤怒起来,又不能当着邢天的面发火,只好用力把手边的筷子捏得嘎吱作响,“你还记得我们家之前要买给我的那套房吗?现在泡汤了!” “泡汤了?”邢天跟着他低声重复一遍,这才想起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三月。那一天肖山得意洋洋地绕在他身边,说搬家以后要请他喝酒;也是在那一天他遇见了路平安,做了一回好人好事,以为他们从此不会再相见。 不过半年光景,他与肖山,与路平安之间的牵绊,却已是翻天覆地。 邢天回忆着往事,一时间沉默了很久。肖山倒也不在乎他的淡漠,自顾自沉浸在愤懑的情绪里:“肖兰那个赔钱货,之前一直用公司拖欠她工资当借口,不往家里寄钱。直到上个月我才知道,原来她在外面遇见一个相好的,把钱都给了那个野男人。我爸已经上南京找她去了。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供那个贱货读书,没有把儿的东西,再怎么出息也是替别人家养的!” 他的声音越喊越响亮,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破了嗓子。周围有人皱着眉头看过来,邢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冰凉地警告他:“你再像疯狗一样说一句,就给我滚蛋!” 肖山没有挣扎,任由他控制着自己。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鞭炮声,店里的客人纷纷起身到门口张望。 “是荣景在放鞭炮。”肖山有气无力地开口。 “我知道。”邢天松开手,没有丝毫要去凑热闹的兴致。肖山空洞地望着他,像是要通过他的眼睛去寻找一个遥不可及的答案,“邢天,放弃黎远舟给你的机会,你后悔吗?” “你知道吗,秦松岗的那块地要重建了,市里的领导明天就会来南城。” “这次的行程据说由黎远舟一手安排,他手下的那群人这回算是发达了。” “邢天,我当初极力反对你跟着他,你听了我的话。现在...你后悔吗?” 肖山不知道,就在昨天,在春风里酒吧,吴辉几乎问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问题。因为那天早晨他们看见赵日攀戴着墨镜,开着豪车,威风凛凛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一周前被修理得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只是他们的想象。 邢天撞了一下吴辉的肩膀:“吴叔,听您这意思,是您后悔了?现在要把我往外推?” 吴辉愣了愣,随即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你这混小子,我和你说认真的呢!” “我也和您说认真的。我啊,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这一辈子就赖着您了!” 邢天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扛起一箱酒往仓库走,而他脸上的笑容却在转身的一瞬凝固,片片光线与阴影的切割中,他听见自己的内心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我后悔吗? 也许曾经有一点吧。 两年前,如果不是吴辉一次又一次用他死去的舅舅劝诫他,挽留他,他也许早已归入黎远舟麾下。那么今天,坐着豪车风光无限的人,也许就是他。 邢天并不贪恋财富,但他必须承认,自己渴望刺激。当黎远舟握着他的手,在小巷子里破开偷袭他的人的血管时,他是真实地渴望那种掌握别人生杀大权的刺激感。 只是这种渴望,从某天开始突然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更加温暖的阳光照进来,生平第一点亮了他晦暗的心。 “不。”邢天抬起头,眼神坚定。肖山愣了片刻,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牛逼。”他哑着嗓子说。“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我一定会觉得他装,但是你说,我相信,从小你心里装的东西就和别人不一样。可是邢天,我做不到,我就是一个俗人,我想要最俗气的东西!” “如果让我选,一千次,一万次,我也要成为黎远舟那样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肖山说到这里,再次露出了那种扭曲的微笑,然后他站起身,拉开椅子扬长而去。桌子上他的那碗面纹丝未动,却早已被汤水浸泡得混沌不堪。 邢天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在胸口,他喊了两声肖山的名字,肖山却没有回头。他决绝地向远处走去,走过马路,走出他的视线,一次都没回头。 第17章 临近元旦的那个星期,路平安觉得自己过得像条狗一样累。学校或许是对他们即将迎来一个法定假日颇为不满,所以才想用重重的试卷和作业把他们压死在放假前夕。 他背着书包,顶着一颗混混沌沌的大脑走出校门,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鸣笛,赶紧往路边让了让。那辆车却没打算放过他,车灯一闪,直接“唰”得一声挡在他面前。 邢天跨坐在摩托车上,一身皮衣皮裤,拉风得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星。他的视线在路平安生无可恋的脸上转了一圈,咧着嘴笑笑:“就你这副受气包的样子,我要是抢劫犯,第一个打劫你。” 路平安没想到会是他,刚才还黯淡的眼神瞬间亮起来:“你怎么在这儿?是要帮吴叔送货吗?” “不是。”邢天拍了拍后座,“我是来接你的,上车!” “啊?哦。”路平安愣了几秒,扶着邢天的胳膊坐上车。记忆中邢天来校门口接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刚开学那会儿,为了奖励他带他去吃馅饼。他向来对突如其来的好事心存质疑,忍不住凑近了一点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有事要和你说。”邢天边回答边伸手往他头上按了个头盔,动作和语气一脉相承的炫酷。 然后炫酷的邢天就在冷酷的寒风中足足沉默了十分钟,路平安不得不再次凑到他耳边大声问:“什么事啊?” 邢天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哆嗦,当即踩下刹车吼回去:“什么什么事啊?” 路平安无语地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脑门:“哦,我忘了。”末了又凶巴巴地补上一句——“不许笑。” 路平安立刻抿住嘴唇,他其实很想告诉邢天,自己不是在嘲笑他,而是觉得他这样偶尔脱线的表情非常可爱。但这句话要是真说出来,恐怕邢天会暴走得更彻底,想想他还是作罢了。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吧。”邢天发动引擎,再次恢复成刚才炫酷的做派。路平安点点头:“知道啊,星期五嘛。” 邢天的后背僵了僵,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了点破音:“圣诞节啊大哥!这满大街的装饰你都瞎了吗?” 话音刚落,他们的摩托车就路过了中心广场一株花枝招展的圣诞树,像是在不留情面地证明——路平安的确瞎了。 “......”路平安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估计是从前和妈妈东奔西跑时留下的后遗症,他对节日的概念总是很淡薄。好在邢天终于放弃了和他一问一答的形式,自顾自地往下说:“明天吴叔要在酒吧办个活动,有乐队表演,还有抽奖,你要不要来?” “我...”路平安心里一动,可想到老班留下的堆积如山的作业,心情又往下沉了沉。邢天仿佛透过后脑勺看清了他的犹豫,适时地补上一句:“一等奖的奖品是洗碗机哦。” “洗碗机?”路平安的声调顿时上扬了一个八度。前不久他才和邢天提起想给妈妈的店里装一个洗碗机,这...应该不会是圣诞老人与他心有灵犀吧...... “邢天,”路平安小心翼翼地搭住他的肩膀:“这个奖品是不是你向吴叔要求的?” “我就是给他提了个建议,抽奖的结果就要靠运气了。怎么样,要不要来撞撞大运? ” “要!”他兴奋地在邢天背上拍了一记,又立刻不好意思地上手揉了揉。“你太好了,我要请你吃饭!” 邢天被他甜到冒泡的语气夸得有些脸红,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请...请我去哪儿吃啊?” “去我妈妈店里啊。” “路平安!...你要是死了,就是抠死的!” 两个人到达石青街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半了,整条街上只有“平安小吃店”的招牌还亮着。店里的客人却不少,三三两两把最靠里面的位置都坐满了。路平安和邢天只好在门边找了个座,邢天抢先坐在风口,和端着汤出来的路妈妈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要吃什么?”路平安一边问他一边解开围巾,围巾较长的一端从他的手上滑过,差一点落在地上,邢天眼疾手快地替他捞了一把:“什么都行,别让你妈妈太辛苦。” “好。”路平安笑了笑,起身往柜台走去,走了没两步他又转回头,匆匆忙忙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表格和一支笔。 “妈,这张表需要家长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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