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鹿野的天也总是阴沉沉的。 野草被风卷着在风中肆虐,偶有几片悍不畏死地闯进拿到门里,顷刻间化作飞灰。四野之上,野兽哀鸣,生存空间被压缩的它们也不得不跟人类展开最后的争夺战。 邢昼继续往前走。 他又遇见了很多的东西,譬如那种会发光的“萤火虫”,譬如静坐在干涸的土地上,似乎在叩问天地的一群流浪者。 那是他抵达鹿野的第五天,他遇上了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极夜。 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打扮,邢昼遇到人时,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反馈。有人一言不合直接下杀手,有人表面友善暗地里捅刀,但眼前的流浪者根本不理他。 他们满脸苦相,衣衫褴褛,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地上,闭着眼,动也不动。看着像是没有生气的石雕,走近看,却还活着。 邢昼走到其中一个老者面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老者睁开眼,稀疏白发随风飘舞,皮肉都不动,只一双眼珠子在转悠,很诡异。但他打量着邢昼,最终回答了他,“在等死。” 邢昼:“既然要死,为什么不试着穿过那道门?” 老者忽然凑近,那双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邢昼,沙哑着嗓音神经兮兮地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假的。” 邢昼忍着没有后退,神色如常,“为什么?” 老者却又缩回去,“没有为什么。” 邢昼:“总有理由。” 老者沉默良久,说:“那是一个骗局,那个女人骗了我们,出去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都是骨头,骨头又诱惑他们出去了,这一定是神给我们惩罚……” 可是怜回来了。 这些人认为外面的世界是虚假,一切都是骗局,怜的回归打破了他们的认知,信念崩塌、生存无望,所以决定等死了吗? “你认识怜吗?”邢昼问。 “嗬嗬……”老者笑着,笑声诡异,像喉咙里卡着痰,含糊不清。他又转动着那双眼珠子看着邢昼,说:“他也是个骗子。” 邢昼忙问:“为什么这么说?他骗了谁?” 老者却说不出话来了,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大。邢昼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老者像是肚子里有东西在搅动,脏器损毁,血管爆裂,没过一会儿就七窍流血而亡。其余人也是一样,邢昼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他们应该是吃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那东西在他们肚子里生根发芽了。 难怪在等死。 死前饱餐一顿,也算是流浪者的一种死法么。 邢昼又继续往前走,终于在极夜结束前,来到了弥望乡。 距离弥望乡的那场大火不过半个多月,地上仍是焦黑一片,大雨都无法冲刷。邢昼拿出手机,这里虽然没信号,但手机还有电,看个时间不成问题。 他又抬头遥望着远方的门的轮廓,如果他没计算错误的话,弥望乡应该处于整个圆圈的中央。
第96章 焦土 弥望乡不大,也不小。邢昼站在一处土坡上居高临下地望出去,发现弥望乡的构造大概是一个圆,圆形的城市,被烧毁之后,这个圆就成了一片焦黑,如同一个黑洞。 巨大的黑洞宛如大地的创口,断垣残壁间,还有无数身影被定格在地上。他们都呈现出往弥望乡外逃离的姿势,不断往外辐射。 到处都是这些焦黑的尸体,有些伸出手仿佛还在求救,有些蜷缩成一团已看不出四肢,还有些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圆外。而那些侥幸逃出弥望乡,又因为身上着了火,最终仍然被烧死在外面的,就像是不小心溅在外面的墨点。 这是一幅怎样的地狱场景,这些人拼命逃离,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摁死在这片焦土里。 环顾四周,邢昼确定自己站立的地方应该就是楚怜那天晚上所站立之处,因为弥望乡外只有这个土坡拥有最佳的视线,可以目睹整个惨剧。 随后,他走向了弥望乡。越往深处走,烧毁的程度越深,地上厚厚一层灰黑,连野兽的脚印都没有。 邢昼原以为弥望乡不会有活人,可很快,他竟然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他循声过去,在一栋倒塌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大面积烧伤,已经看不清五官,嗓子也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发现邢昼过去,目光中惊惧与希望并存,嘴里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邢昼试着提了楚怜的名字,见他好像有反应,便当机立断给他喂了一颗小白药丸,并给他注射了营养针剂,吊住了他一口气。 这个人能在废墟里存活半月之久,可见生命之顽强,不过吃完药后他还是陷入了昏迷。邢昼没有强行将他唤醒,怕他一口气撑不过去就死了,等待他醒来的时间,他就继续在弥望乡调查。 弥望乡的特殊位置,以及这把大火,一定是有关联的。他重又想起刚才在土坡上俯瞰到的画面,眉头微蹙。 这场大火,与其说是复仇,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献祭仪式。 另一边的相野,还沉浸在宗眠跟他说的故事里。 那故事太长了,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其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他忍不住会想,到底是面对楚怜、面对鹿野更可怕一点,还是在漫长时光里,一次次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更可怕一点。 宗眠说:“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相野还年轻,即便从小的经历也很与众不同,但仔细想想,他其实一直在被保护着,还不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挫败感。而当他遇见邢昼时,邢昼早已被风雨打磨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足以为他遮风挡雨。 关于这件事,相野没有瞒着决明。决明听完了也不禁咋舌,他是想过那两人有所隐瞒,但没想到竟然瞒了这么久。 末了感叹一句:“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相野:“嗯?” 决明:“嗳你别误会啊,舅舅怎么会跟你抢男人!我是说当初在医院看到邢昼,我觉得可以跟他成为盟友的那种看上!” 相野:“哦。” 决明:“崽,相信舅舅!” 放心,邢昼也看不上一个话痨。 决明申辩了半天,也终于意识到相野是故意的了,但外甥难得跟他开玩笑,他不禁喜极而泣,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终于有了飞速的进展。 相野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听到他突然用上了一种老怀大慰的语气,只能认为小精灵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不同种族之间无法有效沟通。 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了。 相野给自己泡了杯速溶黑咖啡,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便于思考的姿势——即摇椅躺。现在的问题不是邢昼和宗眠以前谋划了什么,而是邢昼去鹿野之后,能发现什么。 他在那里安全吗? 他最后又要怎么回来? 这些都是未知数。 相野让宗眠给他发来了他和邢昼这些年对于鹿野的所有的调查资料,一边看,他一边跟决明核对,最后决明又拉来了褚秀秀。 褚秀秀刚开学呢,就被摸底考试打掉了半管血,等成绩等得惴惴不安,又收到决明的消息,说鹿野有变。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裂成两半,一半是个普通高中生,为了学业发愁;一半是神秘组织的成员,为了世界和平而努力。 “我真的太难了。”褚秀秀如是说。 “我看你挺开心的。”决明吐槽道。 “你还说呢!你换了个这么年轻的身体,居然还瞒着我?我们不是老乡吗?而且你明明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为什么你可以不用上学?”褚秀秀道。 “因为我是个天才。”决明语气骄傲。 褚秀秀猛翻白眼。 一想到自己的英语很有可能不及格,又心如刀绞。她搞不懂,自己从鹿野到这儿,已经算背井离乡了,学语文数学这种就够辛苦的了,为什么还要学一个劳什子国家来的鸟语? 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的语言? 褚秀秀身心俱疲,但也不得不继续投入到拯救世界的伟业中来。她仔细回忆着在她离开前的鹿野的变化,便也提到了弥望乡。 “我父亲可能是被你刺激到了,所以才想要最后拼一把,建立弥望乡的。”褚秀秀道。 “这怎么又扯上我了呢?我明明那么弱小、可怜,又无助。”决明心疼地抱住自己。相野不理他,问:“弥望乡,是什么意思?” 褚秀秀:“啊……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吧?我也问过我父亲,不过他没说。” 弥望,单从字面意义上看,是充满视野的意思,确实没有什么明确的指向。难道是指目之所及都是我的领土? 相野略作思忖,便将这个问题暂时抛诸脑后,继续问:“在楚怜离开后的那么多年里,还有人提起过他吗?” 褚秀秀:“很少了,偶尔提起,也就是说那个偷钥匙的,就连名字也差不多快被忘了。” 相野:“跟我聊聊弥望乡吧。” 褚秀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弥望乡是他父亲建立的不错,可好像跟之前那些短暂出现过的城池也没什么两样。而且她父亲死后,那里很快也被其他人占领、瓜分了……褚秀秀小小地伤感了一下,随即打起精神来,说起了弥望乡的故事。 拓真其实比沅也就大个十几岁,正值壮年。可褚秀秀看在眼里,这些年她的父亲苍老得很快,尤其是在沅走后。 褚秀秀是亲眼目送沅离开的,看着他背着母亲为他准备的包裹,趁夜消失在地平线上。那一天晚上,拓真帐篷里的灯火也亮了一夜。 后来,褚秀秀明白了,其实父亲什么都知道。父亲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样脾气暴躁了,外露的情绪都被收了回去,他变得沉默,眼睛里却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开始打造弥望乡。 “如果说有哪一点值得注意的话……”褚秀秀仔细回忆着,“那应该就是弥望乡的选址了。那里其实离我们居住的地方有点远,更近的合适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但我父亲就是要选哪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中间出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相野又问。 “有吗?没有……吧?”褚秀秀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决明问。 “就是产红果子的地方啊。”褚秀秀道。 “红果子?那个红彤彤的汁水很多、长得像苹果味道像多汁樱桃的那个?”决明再问。 褚秀秀都被他这一连串的形容词砸晕了,忙道:“就是那个!那儿是片绿洲,环境算平原上比较好的,出产的东西大多都没毒,而且还好吃。” 决明:“我知道,我第一次跟楚怜见面,他就因为一颗红果子被人摁在泥潭里打呢,老惨了。而且据说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儿其实是片湖。以前的鹿野,环境也没现在那么……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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