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多多少少会点拳脚,但在韩飞鹭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略显无奈地笑道:“韩警官,你才刚谢过我,现在又对我动粗。你可真是心口不一。” 韩飞鹭:“你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三件案子?别告诉我你只是碰巧看到了虞娇和金涛见面,又碰巧看到了兰岚发的朋友圈。这些东西别人一样能看到,但是他们不会像你一样放在心上,还追本溯源调查案子。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周颂:“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只是想帮你。” 韩飞鹭自然不信:“这就奇怪了,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想帮我?” 韩飞鹭的目光极具穿透性,周颂能清楚看到韩飞鹭眼睛里迸射而出的根根如刺的寒芒。他和韩飞鹭对视良久,像是气馁般低低叹了声气,道:“我是周颂。” 周颂? 韩飞鹭觉得这名字很熟悉,稍一回想,霎时愣住。 周颂的嘴角缓慢溢出一丝笑意,那笑容虽浅,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诚,“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恩人。” 韩飞鹭终于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会觉得周颂似曾相识,不是因为周颂长得有多像他在国外教堂壁画上见过的不知名野神,而是因为他和周颂十几年前就曾见过一面。
第6章 重逢 “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你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迟辰光?是吗?你是迟辰光的儿子吗?” 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模糊听不真切。周颂用力掀开眼皮看了看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大约十四五岁,身高和年龄已然高出自己一截。少年神色轻松,生龙活虎,仿佛不是被绑架囚禁在这间破旧废弃的仓库,而是偶然路过,便跑进来探险。 少年的双手缠着好几圈绳子,本在拴在另一个墙角,绳子另一端系在一根生了锈的墙钉上。但是他拽掉了松动的墙钉,用尚能活动的手指解开捆住双脚的绳子, 猫着腰悄悄走到周颂面前,喋喋不休地说话,很快就把即将昏睡过去的周颂吵醒了。 “但是你的名字我记不清了,我叫韩飞鹭,你叫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绳子绑的太紧了吗?我帮你松松。” 他想解开周颂手腕上的绳子,但是周颂躲开他的手,有气无力道:“别碰我。” 他们被关在阴暗的旧仓库,只有东边墙上近两米高的地方开了一扇窗,窗外|阴云密布风雨交加,黯淡的天光透过窗口洒进来,他们的脸陷在灰暗昏沉的空气里,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但是韩飞鹭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像两块嵌进去的金刚石,坚硬又透亮。 他一点都不介意周颂恶劣的态度,摸了摸周颂的额头,“你发烧了,烧得好烫啊。你烧多久了?” 周颂心烦气躁,索性闭上眼不理他,眼不见为净。 韩飞鹭:“喂喂喂,醒醒,别睡着,我们赶快逃出去。” 周颂:“......逃?” 韩飞鹭示意他往上看,“看到那个窗户了吗?你踩着我肩膀就能翻出去。” 窗户很高,但若踩着一个人,的确能翻出去,但是窗口狭窄,体型稍大些的人一定会被卡住。周颂瞥他一眼,道:“你翻不出去。” 韩飞鹭:“我知道啊,我让你翻出去。快快快,趁外面那些人还没发现。” 他站起来扶着墙弯下腰,却看到周颂无动于衷,急道:“快呀。” 周颂很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出去。” 韩飞鹭:“为什么?你想烧成傻子吗?我告诉你,发烧会把你脑子烧坏。而且你烧得这么严重,没准儿会烧死的。” 周颂唇角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是身体太虚弱笑不出来:“那太好了。” 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带着头罩的男人。他左手拿着一把砍刀,右手掂着沉甸甸的铁链,上面还挂着锁。他浑身淌着雨水,脚上的厚底军靴在水泥地面上踩出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他走到韩飞鹭面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爸是警察。” 和他相比,韩飞鹭很单薄,但是丝毫不惧,像一头小兽般龇出两行白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我爸是警察?” 话音没落地,韩飞鹭被当胸一脚踹到墙上,后背肩胛骨差点撞碎,前胸后背一块儿疼。 男人道:“这次生意要是被你搅黄了,我把你剁碎。” 他们这次绑架的目标只有周颂一个人,只因新加入的同伙儿干活不麻利,在巷子里绑人的时候拖泥带水,闹出响动,恰好韩飞鹭路过,不由分说便见义勇为。他们只能把韩飞鹭敲晕了,顺手带走。 韩飞鹭疼得龇牙咧嘴,西施一样捧着心,腰都直不起来,斯哈斯哈喘着气:“那小孩儿发烧了,要烧死了。” 周颂浑身无力瘫坐在墙角,面白如纸,目光涣散,额头渗出一层凉腻的汗水。 韩飞鹭又道:“你最好赶快送他去看医生,他要是烧死了,你们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罪加一等。我爸说了,绑架只是坐牢,杀人就得枪毙。喂喂喂,你还在犹豫什么?我还在这儿啊,反正你们有俩人质,放一个一样能拿到钱。” 不知道他哪句话说服了绑匪,周颂脚上的绳子被割断,又被套了一件肥大的雨衣, 然后被绑匪带出仓库。 走出仓库,大雨未歇,周颂回过头,看到韩飞鹭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有气没力地咧出笑脸:“回见。” 仓库大门被关上,周颂坐上一辆面包车,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但是他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他刚才在韩飞鹭身上学到了从未有人教过他的‘勇敢’和‘希望’。韩飞鹭说的对,他当时高烧不退,若不及时接受治疗,凶多吉少。他被带进一间小小的私人诊所,吃了药打了针,躺在潮湿又略带腻垢味的病床上沉沉睡去。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里。 通过大人之间的交谈,他才知道他在诊所睡着没多久,警方就已经暗中包围了那间仓库。三名绑匪全都被捕,韩飞鹭也被解救,但是有一名警察受了严重的枪伤。他还知道,受伤的警察是韩飞鹭的父亲。他出院时路过手术室,远远就看到韩飞鹭和他的爷爷奶奶以及母亲站在手术室门前,一家人依偎在一起,互相牵着手。似乎有一种力量把他们和里面正在做手术的人紧紧拴在一起,连死亡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周颂很想去和韩飞鹭说点什么,比如说声谢谢。但是他身边围满了保镖,老管家苍叔把手搭在他肩上,推着他往前走。他和韩飞鹭擦肩而过,像是不同世界的人。几天后,他得知韩飞鹭的父亲被抢救回来了,保住了性命,但是左腿落下永久性残疾。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韩飞鹭。聿城很大,世界很大,他们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毫无交集。 直到十五年后,一起卷土重来的绑架案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再次不期而遇。至于他为什么如此关注洪逸柏的案子,或许是因为他当年遭遇绑架的时候和洪逸柏一般年纪,不过10岁而已。他是幸运的,无论是韩飞鹭还是警方,都全力以赴地帮助他,他只是希望洪逸柏和自己一样幸运。 在这份幸运传递下去之前,眼前最重要的是赶快把这间休息室的窗户打开通风散味,否则残留的泡面味道真是熏得他鼻根发痒,胃里直泛恶心。 周颂把几扇窗户全部打开,从打印机上随便拿起一份文件扇动面前的空气。气味还未散净,房门被推开,然后韩飞鹭端着一桶泡面走了进来。周颂见状,立马皱眉,用文件盖住鼻子。 韩飞鹭见他这样,立在原地顿时不知自己该进还是该退,“这是你的午饭。” 周颂:“我不吃,谢谢。” 韩飞鹭继续往里走,但是周颂连连往后退,他看出周颂在躲他手里的泡面,于是掂起一把椅子放在门口,远远地坐在门口吃起这桶泡面。“我们单位食堂过了饭点儿就没饭了,你不想吃泡面就自己点个外卖。” 周颂也掂了张椅子坐在窗边,他和韩飞鹭虽然在同一间房间里,但是都尽量和彼此保持最远的距离。“不用了,我不饿。” 韩飞鹭偏过头瞧了瞧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美|团,往下划了两页,问:“猪肚面和鸡杂面,你吃哪个?” 周颂:“我不吃内脏和下水。” 韩飞鹭:“麻辣烫?” 周颂:“你不觉得麻辣烫看起来就像厨余垃圾泡在泔水里吗?” 韩飞鹭又瞧他一眼,找到一间寿司店:“米饭总能吃吧?” 周颂:“炒饭和隔夜饭除外。” 韩飞鹭这辈子头一次这么无语,但还是耐下心给他买了两盒寿司,然后很多此一举地备注不要隔夜饭。点完餐,他把手机揣起来,继续吃泡面。一个小时前,他把周颂带回来扔进这间休息室就去开会了,并没有安排人来向周颂问话,现在他自己来了,还是没有拟好腹稿。此时他和周颂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他们即算是陌生人,又算是久别重逢,15年前的那起绑架案似乎不得不聊,但是又不知从何聊起。 还是周颂打破了眼下无话可说的沉默:“那晚开快艇的人是谁?” 韩飞鹭:“一个叫方亚庆的人。他是市中心公园的一名保安,开快艇是他的兼职,他不值晚班就会去开。5月5号洪逸柏失踪当晚的快艇驾驶员只有他一个,如果带走洪逸柏的人走的确是水路,嫌疑人只能是他。” 周颂:“找到方亚庆了吗?” 韩飞鹭捞光了面,把半桶汤搁在地上,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巾擦着手说:“洪逸柏出事到现在,他一直没去上班,现在处于失联状态。我们正在寻找他的下落。” 周颂:“他的亲戚和朋友不知道他的行踪?” 韩飞鹭向他扭过身,翘着腿,说:“你知道什么是失联吗?失联就是他没有联系爹妈,没有联系朋友,也没有联系三姑二舅和邻居大妈。这叫失联。” 周颂被他呛白,换做别人就恼了,此时却能笑出来,“那他总有交通工具吧,比如一辆车?否则他怎么带走洪逸柏呢?” 韩飞鹭:“他有一辆皮卡,案发当天开着去上班。十分钟前,我的人在他家里找到了这辆皮卡。那小区又破又小,管理很差,停着大量非本小区住户的车。摄像头也是十个老九个坏,还有一个碎了镜头盖。啧,你笑什么?” 周颂歪在椅子里,托着下颚看着他:“你说话真有意思。” 韩飞鹭自豪地捋把头发,也笑了:“我练过单口相声,大学每年元旦晚会,我的节目都是攒底。” 手机响了,是送餐的骑手。韩飞鹭让骑手在公安局门口等着,然后给穆雪橙发消息,让穆雪橙把外卖拿进来。不一会儿,穆雪橙提着外卖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女警。三个人站在门口,穆雪橙把外卖递给韩飞鹭,道:“老大,你怎么想起来吃寿司了?上次我给你买的你不是都蘸着老干妈吃么,老干妈可没有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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