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月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是吗?” 他这一笑,背着灯火半明半暗的脸看起来异常狡黠,温乾心里“咯噔”一声,下一刻,一个身影自上而下飞掠而起,稳稳落在一行人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温乾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双眼泛着血红的阮慕阳,而温初月显得比温乾更意外——他们的计划里,阮慕阳应该已经被下了大剂量的药,正在倒头大睡,他答应整个计划的前提,就是不要让阮慕阳掺和进来,一丁点儿也不行。 计划中,此时上来拖延鬼蜮士兵的人应该是宋颉和梁皓,黄韫躲在暗处找机会对温乾下手,能成功杀了温乾夺回温初月最好,倘若出现了变故,比如眼下温初月被控制住的状况,便要将两人一起格杀,这场面阮慕阳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所以为了计划顺利,也必须要将他留下。 奈何梁皓演技太差,给阮慕阳倒酒的时候心虚得不敢看他,下了药的酒他压根一口没喝,藏在大军中偷偷跟了过来。方才听到季宵说温初月落到温乾手里的时候就失控了,在见到温初月被一帮赤瞳的舞女挟持的时候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眼中笼罩起一层血雾,已不太看得清眼前的情景,只循着火红的衣角疯狂地挥舞手中的剑,他身法诡谲多变,速度快如残影。而他眼中的血光在空中划出瑰丽的线条,剑光缭绕在他身侧,宛如刀锋的舞者,降世的杀神。 温初月总算明白了前几天宋颉为什么说他“资历不错”了,同样是鬼蜮士兵,那些舞女在阮慕阳面前居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合几人之力围剿也无法伤到他的要害。 很快,他解决了最后一个舞女,提着滴血的剑缓步走到温乾面前。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像是要将眼前的猎物咬破喉咙,撕成碎片。 温乾走个路都打颤,自然是毫无抵挡之力的,不过来的人是阮慕阳,他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阮慕阳低吼着冲上前,温乾杵在原地,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下一刻,温初月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眨眼间已挡到温乾面前。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温初月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阮慕阳的剑尖正直直向他的喉头刺过来,两人已经隔得很近了,温初月的身体动弹不得,而阮慕阳的双眼全然被浓稠的血色覆盖,比他在某个旖旎的寒夜里见过的还要红。 “原来他失去理智的时候是这般模样啊,怕是清醒之后会接受不了吧。”温初月看着剑尖一寸寸靠近,知道自己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了,心中居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说起来,他故意弄伤腿,在别院蛰伏待机的目的就是复仇,他会去查姚婉云和姚烈的案子并不是出于所谓的正义,他并没有那么高贵的东西,他只是想撕开温乾苦心编织几十载的假面,把他污浊丑陋的真面目暴露于世人面前,毕竟杀人还得诛心,相比于直接杀死他,让他身败名裂更能让他痛苦。之后和赵未、季宵的合作,是因为姚婉云的案子查到后面牵扯的东西太深了,居然包藏了夺取皇权的硕大祸心,凭借温初月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他,为达目的只能寻求合作。而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夷人在渝怀川上就被龙武营的埋伏一锅端了,梁瀚带着三百夷人俘虏,自己人穿上夷人的盔甲,将计就计伪装成夷人大军,又有赵未配合做内应,多半已经夺回了主动权。 温乾剩下几个鬼蜮士兵已经被阮慕阳解决了,虽然温初月被温乾控制住,但他死不死对大局已无影响,唯一遗憾地就是没能看到温乾临死之前痛苦挣扎的表情,不过死之前能见到阮慕阳的不一样表情,倒也能聊作慰藉,就是那表情让他有点心疼。 回顾他这短暂的一生,虽然有点不甘,大致也算得上了无遗憾了。 温初月抬眸直着阮慕阳因意识不清而有些扭曲的脸,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庞,身体却不由自己做主,只浅浅地笑了笑,用极尽温柔语调说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一如桃花树下的初见。 阮慕阳刺过来的剑丝毫没有减速,温乾不免有些慌乱,毕竟他的本意可不是让他精心培育的继承人死在阮慕阳的剑下,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的额头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 千钧一发之际,阮慕阳闻到了温初月发上的幽香。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香,是他沉醉过无数次的香,是他在午夜惊醒时因遍寻不到而怅然若失的香,是渗进他的血肉、烙在他骨头上的香。 剑尖在温初月的喉头割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阮慕阳眸中的血色倏然褪去了,冷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把将温初月拥进怀里,用双臂紧紧箍着怀中人,一遍遍重复:“初月,对不起……对不起……” 温初月听出来阮慕阳的声音有些哽咽,感觉到自己肩头湿了一块,这时温乾对他身体的控制似乎松懈了,便将头抵在他颈间,伸长手臂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不是说了不怪你,哭什么,真没出息。” 温乾留在身边的鬼蜮士兵已经都折进去了,下面又全是镇南军的将士,虽然一楼还有温府的人,姿丽堂也有他的人,但他们资质一般,在众多将士面前带着他和温初月两人撤离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先退一步,找准时机舍弃温初月自己先逃走,毕竟梁皓他们也不可能杀了温初月,婆娜神像没那么快完成,他还是可以控制温初月,日后再将他夺回来也不迟。 此时,温乾想要的时机温初月已经帮他争取到了,姿丽堂下的石室可不只有一间,二月湖底下更是有错综复杂的通道,刚好,这个观景台一楼的地板下面就有一个入口,下去的楼梯就在他身侧,而阮慕阳又把温初月抱得死死的,根本没人留意到他,他只要下了楼梯,和温府的人接上头,就能在他们的掩护下进入地下通道逃出生天。 只是他才走了一步,手撑的扶手上就射来一只□□,要不是温乾反应得快,那箭就要直接把他的手掌钉在楼梯扶手上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下方传上来:“你最好不要动。” 声音虽然熟悉,可二楼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青年人,那青年人手里举着一把□□,一脸凶悍地盯着温乾。 温乾的目光往下一瞥,看见梁皓将温府的人拿绳子拴成一排带走了,季宵也带着人有秩序地清理姿丽堂的余党,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仰头长叹了一声,在那青年人的逼迫下回到了三楼。 直到他认出跟在那青年背后上楼的人是宋颉时,才想起来青年人的声音究竟像谁了。 “黄韫,黄大夫,黄大神医,哈哈哈哈……我竟然栽在你这个黄毛小子手里,哈哈哈……” 依旧紧抱着温初月不肯撒手的阮慕阳诧异地看着这个没见过的黄韫,黄韫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温初月艰难地从阮慕阳怀里挣脱出来,好心解释道:“没错,我也没想到你会找这个呆头呆脑的老头儿挖我的情报,只可惜你在阿朗隔壁监视我的时候,没留意到他另一边就是黄韫的破落医馆,当年我后背豁开一个大口子快死的时候就是他救的我,所以呢,我和这老头的交情可能比你送的银子深一点,你知道的有关我的讯息都是我故意透露给你的。” 温乾彻底怔住了。 宋颉不满他对爱徒的描述:“喂,注意你的措辞。” 黄韫补充道:“我俩的交情与银子孰轻孰重,还得视情况而定。”
第98章 风花雪月(6) 远处一枚烟火如贯日白虹一般升上夜空,在高天炸成轰轰烈烈的一簇花火,流火点亮了半边夜空,看到那烟火的镇南军将士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那是皇帝安好的信号。 温初月抬头看了一眼,道:“你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赵歧暴露之后再让赵宸把他收拾了,赵歧和乌络的通信早在宫中就被你的人截断了,当然,你的人能截到,我们的人也能截到,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内应,就是四殿下赵未。 “让夷人舍近求远绕来渝州的方法的确是聪明,奈何他们的行踪早早就被掌握了,刚好剿灭孙彪的水匪帮派后新添了一波水军战备,夷人根本不会打水仗,还没到渝州城就被截下了,后面你看到的夷人大军都是镇南军假扮的,赵未伪装成内侍一直跟着皇帝,自然也不可能让赵宸顺利地制住皇帝。这是那边已经顺利解决了赵宸、保住皇帝的信号,你还有什么遗言,我看心情帮你传达。” 温乾脸上所有的生机在听到“解决了赵宸”之后褪得干干净净,他好像突然被抽走了神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深深凹陷的眼窝中这才散出一丝丝绝望来。 温初月冷冷地看着他,发现这个画面并不像他想象中令人愉悦。 温乾忽然笑了几声,猛地扑向温初月,双手揪起他的衣领,“宏儿失败了,那又怎么样呢?” 他额上青筋暴起,一只颤抖的手紧抓着温初月手指上的翡翠戒指,用喑哑无比的嗓音说道:“我还有你,婆娜神像完成之后,你会继承我的遗志活下去,你成为另一个我,宏儿还会有后继人,你也会和新的人缔结血契,寻找下一个继承人,我遗愿会生生世世地延续下去,直到实现的那一天……” 阮慕阳想过去把温乾从温初月身上扒拉下来,走了两步却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黄韫大惊,忙上前把人捞起来,温初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没事儿,我让他先睡一会儿。” 又毫不费力地将手腕从温乾手里挣出来,将把那翡翠戒指摘下来,捏在两指间转了转,幽幽道:“可是黄韫他没有告诉你,我就快要死了。” 温乾愣了一下,似要将眼珠瞪出眼眶:“什么?不可能……你真的要让他们杀了你吗?你就不想和你的阮曜长相厮守吗……就为了断我的念想,你连命都不要了,你真是个疯子……” 说着说着,就无力地松开温初月,背靠着栏杆慢慢滑坐下去。 “疯子……或许吧,你不也是个疯子吗?”温初月笑了一下,蹲到温乾面前,继续道,“最后再跟你说几句实话吧,我的腿的确是瘸了,是不可能医好的,但可以依靠一种特殊的药暂时恢复一段时间,只不过那药有很大的毒性,长久使用下去,毒性侵入心脾就会暴毙而亡,现在么,大概还有……” 温初月停下来看了一眼黄韫,黄韫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还有不到三天,所以啊,从我第一次服下那药的时候,就决定要在我死之前毁了你。幸好,时间刚好来得及。”说着,站起身将手中的翡翠戒指扔了出去。 一见温初月将戒指扔了出去,温乾就顾不上和他纠缠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趴在栏杆上,眼巴巴望着戒指被扔出去的方向,拼命地伸长手臂,企图在一片虚无中抓回那枚翡翠戒指,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婉云,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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