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喆学见林冬半天没言声,出声喊他。 林冬收回思绪,失神的眼中再次凝起微弱的光亮:“你刚说什么?” “我说咱快到了,要不要先打个电话通知下于惠芬?”唐喆学心说俺家组长这动不动就神游的毛病可够严重的,自己溜溜说了十几分钟,合辙人家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哎,怕不是又被勾起伤心事了吧? 唐喆学这正盘算着,就听林冬对着电话说:“于女士您好,我是市局悬案组的,姓林,现在需要就您前夫的案件询问您一些问题,请问可否在您公司附近见面?……好,那大概十五分钟后见,就您说的那家饮品店。” 等林冬挂上电话,唐喆学问:“为什么不去公司找她?” “都二十年了,如果这件事真的与她无关,还是别让她赔上现在的生活,”林冬淡淡道,“让她同事知道了影响不好,正所谓……人言可畏。” 想起昨儿询问沈健鑫时,林冬并未顾忌是否会给对方造成影响,唐喆学推测因为是女证人所以林冬才照顾,于是调侃道:“没看出来啊组长,你还挺怜香惜玉。” 林冬反应了一下,皱眉问:“你能换个词儿么?” “呃……好吧我文盲……” 唐喆学倒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 在饮品店里等了不到五分钟,于惠芬匆匆赶来。按身份证上的信息来看,她今年五十一了,但身材依旧娇小玲珑,一米五几的个头,看着顶多八十斤。 她上身穿白衬衣和灰色开衫,下面是条及膝黑色西装裙,脸上皱纹不多,化着淡妆,大眼睛高鼻梁,樱唇只有三指宽,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容貌动人的女子。 向于惠芬出示过警徽,林冬和对方说:“于女士,你丈夫跟你说过,我们昨天去找他的事情了吧?” 于惠芬点点头,神情略显局促:“事发那天,老沈确实是和我在一起……再说,他不会杀人的……” “这么肯定?”唐喆学接下话,“他可说他是晚上去找的你,这之前他的行踪你也知道?” 尽管基本排除沈健鑫的嫌疑,但万事没有绝对。这也是林冬告知他的询问策略,先诈一诈,看能不能诈出有价值的线索。 于惠芬的表情更显拘束,咬着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又为难的样子。 这时林冬追问道:“他到底是几点去找的你?” “……”五十岁的女人忽然露出少女一样的羞愧神情,置于桌面的双手十指紧紧绞在一起,“他……他……他那天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 和林冬交换过视线,唐喆学问:“那天是工作日,你们俩干嘛去了?” 眉心紧紧拧起条纹路,于惠芬的手指绞得更紧,单薄的窄肩上下起伏,一看就是心里在挣扎着什么。 “嗯?”唐喆学哼出声鼻音催促她。 面对两个年龄能做自己儿子的警官,羞于启齿的话逼得于惠芬忽然掩面而泣,哭腔浓重地答道:“我……我……我去做……做人流了……是老沈陪我去的……” 诶? 唐喆学这眉毛顿时高低错了位——怪不得于惠芬当初咬死没把沈健鑫供出来,外遇还搞出人命,这哪个女人能有脸承认? ————— 没等唐喆学再说话,林冬忽然问:“孩子是你前夫的吧?” 于惠芬抬起脸,眼神似是有些吃惊,片刻后点点头。旁边唐喆学这俩眉毛又跳得一样高了——我靠,组长你咋连这都能猜出来? 林冬确定地陈述着自己的推论:“他打你,你恨他,不愿意生他的孩子,所以根本不想让他知道你怀孕了,就让外遇对象陪你去医院做手术。” “我跟老沈没干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要搁现在来说,顶多算是精神出轨。”于惠芬边说边抽着鼻子,缓缓吐露埋藏多年的怨恨:“那畜生喝多了就打我,还强迫我跟他上床……我反抗,他就打的更狠……他拿我家里人来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跟他离婚,他就剁了我爸妈,鱼死网破,谁的日子也别过。” “其实你可以……” 唐喆学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拿起买饮料时店员给的餐巾纸递向对方。他其实想说“你可以寻求法律途径”,但二十年前婚内强奸还没有正式立法,家暴更是不可能在没有致残的前提下把施暴者送进监狱。就算是报警警察来了,也都是劝和不劝散。说破大天,撑死了能行政拘留她前夫十五天,但放出来后肯定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在她身上。 所以说以于惠芬当时的处境来看,她唯一能做的选择就只有默默忍耐,而那个留下血手印的凶手,从某方面来看也算是救她脱离苦海。 然而法律容不得任何人僭越,无论结果是否值得被谅解。 ————— 等于惠芬的情绪平静点了,林冬问她:“你去的哪家医院。” “医大第三附属医院。”于惠芬长叹一声,“说到底也是条命啊,我没脸让别人知道我是这么个狠心的女人……就去了个远点的医院做手术,怕碰上熟人。” 第三附属医院并不在案发地所在的区域内,可以排除这家。 林冬又问:“那你以前被他打了,去哪看伤?” “多了,我们那附近的,连社区医院都算上,几乎全去过。” “哪一家是常去的?” “第一医院,离我家最近。” “那你有没有向谁提起过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 “有啊,大夫问就说了,他们都是火眼金睛,我说是撞的他们也不信啊。” “有没有人对你的遭遇特别义愤填膺的?” 于惠芬眼神微顿,迟疑片刻反问:“你是说,有人替我打抱不平才杀了……” 林冬并未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继续引导她说:“好好想想,有没有这样的医生或者医院其他的员工,男性。” 于惠芬仔细回忆了一番,末了摇摇头。唐喆学记下于惠芬提供的信息,然后抬眼望向林冬,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否还要继续。 林冬冲他点头示意稍等,尔后将视线转向于惠芬:“于女士,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要是抓到凶手,你有没有相对他说的话?” “……” 于惠芬沉默半晌,忽然眼角堆起丝略显惆怅的笑纹。 “替我跟他说声谢谢,要不是他,早晚我跟那畜生俩人只能活一个。” TBC 作者有话要说: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大多数罪犯都还是只有作恶的理由啊,对吧? 求收,求唠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κiξsㄚòひ、水至清则无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紫愿辰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唐喆学肯定不会跟犯罪嫌疑人说谢谢,他估计林冬也不会。再怎么说也是五条人命呐,这人得残忍到什么份上,才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也没接触过连环杀人案件的嫌犯,毕竟有胆杀人的不多,再者杀人偿命的常识,就算不懂法的人也有。去年他所在的分局,包括盗窃财物、涉枪涉毒,绑架勒索等,共发生832起刑事案件,就只有两个案件的受害人死亡。一个是空姐被杀那个,一个是邻里冲突其中一方被捅不治身亡。 这两个案子说到底都是激情犯罪,现场混乱嫌疑人明确。而像这个制造“血手印”的凶手,那是有相当缜密的作案计划。碰上这号嫌犯,即便是抓到了,只有推论并不足以让检察院提起公诉,必定要有完整闭合的证据链。 然而现场连个指纹都没有,鞋印倒是提取到了几枚。根据当时的技术鉴定报告,提示凶手可能在鞋底套了鞋套或者袜子,导致对凶手的身高体重推断出现大幅偏差。 现在推断此人是医生,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了解人体结构,作案时戴手套穿鞋套,离开前清理现场遗留的证据皆为职业素养;通过职业便利,让受害者的施暴对象对自己袒露心声,掌握毫无交集的受害者的个人信息。 一边开着车,唐喆学一边念叨“这么聪明的人,干什么不好非得去杀人啊?”。 “可能是凶手经历过类似的事件,并且和他亲近的人为此付出代价,以至于造成了心理阴影。”林冬说着轻叹了一口气,“我之前侦办过一起案件,妻子杀害丈夫,凶器是把锤子,趁丈夫熟睡捶了对方七十多次……审讯时她跟我说,不杀了那男的她没活路……孩子才八岁,女孩儿,一直哭着说‘叔叔你们别抓妈妈,爸爸要打我,她是我为了保护我才杀了爸爸的’……” 闻者心酸,唐喆学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啧”了一声,“怪不得我爸当初说死不让我搞刑侦,这种案子看多了我他妈都得有心理阴影。” “看多了你就麻木了。”林冬摘下眼镜,从兜里拿出块手帕轻轻擦着,“法理终归大于情理,这样的妻子在女子监狱里不算少数,我写过一篇相关论文,收集了三百多份证人供词,这些人里有城市高知,有农村主妇,年龄跨度从二十出头到五十过半,她们中寻求过法律帮助的只有极少数,更多的是选择忍气吞声,直至无法忍耐到最终酿成惨剧。” “为什么啊?”唐喆学真想不通。 “有的是为了孩子,有的是受经济能力限制,有的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寻求帮助,还有一些是受原生家庭氛围影响,好像男人打老婆、家长打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爸可没打过我。” “那你小时候够乖的。” “不,他只是没空搭理我。”唐喆学讪笑,“我妈倒是打过我一次,她以前是打排球的,那手呼屁股蛋子上,妈耶,给我疼的一礼拜只能把着凳子角坐。” 林冬问:“你干什么了?” 唐喆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偷着抽我爸的烟,找不着打火机就去拧灶台,拧开忘了关了,差点给家点了。” 林冬皱眉:“你那会多大?” “十岁,要不我妈往死里下狠手。”想起那一巴掌的滋味,唐喆学下意识地挪了个坐姿,“她说,等你满十八,想抽烟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管,在那之前你要再让我看见你叼烟,我抽死你个小兔崽子!” 林冬笑叹:“你妈妈真乃女中豪杰,教育观念也很前卫。” “嫁给我爸那样的男人啊,没点儿胆色还真过不下去……”叼上根烟,唐喆学按下车窗往出散烟雾,“我上初二那年,我爸他们搞反黑得罪人了,家门上被喷了红漆,乍一看跟血似的,我妈看见了二话没说,收拾东西搬家,这要换个人估计早跟我爸离了……所以后来我前女友跟我闹分手的时候,我就琢磨着吧,分就分了,真摊上这种日子也是拖累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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