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簌簌,日影狭长。 两公尺宽的走道,江行峥急乱的脚步忽然顿住:“什……么?” 少女惶急,像是生怕他听不明白,扬手指了指楼外方向:“他不是坏人,他本来就要死了,你想个办法,把你的人都引开……” “凭什么?” 阴暗的梯间里,江行峥生硬地回了一句,紧接着猝然抬头:“凭什么?”那淄黑的眼眸跳出一串险恶的暗火,唇角抿出钢铁一般冷酷的线条: “我姐姐枉死,凭什么我要让吴琯的儿子活?” 日光灼人。 杀香月鬓发散乱地坐在囚车之中,长发披斜着于苍白的颊边,微微一荡—— 光影杂乱,玉带娇猫似的瞳孔倏地放大,几乎是发着抖地问:“……你什么意思?” 江行峥一身鸦青,一脸冷肃:“要怪便怪邝简吧,若不是他要用吴氏遗孤的身份为杀香月续命,我也不会知道原来当年吴家还没有绝脉。” 十五岁的少女难以置信地摇头,刹那间,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了江行峥此前为何忽然出力帮忙,小杀师傅的判决为何会是死刑!是他在金陵传送的最关键的一环证据!骤然间,她握紧手中长铳,挣脱江行峥,掉头就跑—— “站住!” 江行峥料定了她的反应,当即猛地踏上几层台阶,强行地箍住她的腰肢,把人抱回自己身前,眼前! “娇娇!”他恨声,只手握住她的枪口,把距离拉得很近很近:“我姐姐当年只有十四岁!她自戕告发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 玉带娇却根本不愿听他辩解,手脚并用,两手不断地拍打他的胸口、肩膀、面颊!灰尘剧烈地扬了起来,她满手的火药粉末还未擦去,粉末便蹭到江行峥光鲜亮丽的飞鱼服上!正在两个人纠缠不休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急踏之音,江行峥一顿,紧接着,两人便听得楼外一句清晰的呼叱之声: “……邝简!” 复成桥的东岸早就站满了人,西岸遭遇伏击,东岸锦衣卫忙着下水捞人,百姓密密麻麻地站在河岸边看着干着急,眼见着桥对面惊心动魄的火力已经停止,他们还以为进楼的锦衣卫官员控制住了局面,谁料城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音—— “来啊——!” 西岸的锦衣卫战力仍在,一声咆哮后纷纷拔刀!接连的袭击已经让他们积攒了无数的怒气,打头的五人一组,互为攻守,迅速牢牢地将囚车围住!站在最前面的自负刀技,两手攥紧刀柄,骤然间夺步而上! “是小邝捕头!” 乌金色的枪头牵出暗金色的光线,日光下闪得人眼前一花,囚车内杀香月翻卷的睫毛下投出一片小小阴影,闻声忽地抬头—— “嗡”地一声—— 来人黑马长枪,一枪冲阵!东岸的百姓一声惊呼,不知那手中的兵器要多沉重,才能击出这强劲的一击!相比之下,严阵以待的锦衣卫就像是一片麦浪,风一过便被邝简整个拂倒!长枪斜挑起来,招招沉雄,纵横如风,但凡接招之人皆是连连后退,抓着自己虎口,再握不得长刀——没有人见过邝简使枪,可是哪怕没见过的人,这一刻也觉得小邝捕头天生就该拿枪! 隔着河岸百姓已经开始茫然了,他们紧张地抓着彼此,想不清楚为何劫囚的是小邝捕头,眼珠忙乱地盯着对岸,眼见着战局又变,急急地喊出一声:“后面——后面!”锦衣卫接到示警,瞬息间悚然回头—— 只见身后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远的杀香月忽然站了起来,手上“嘎啦”两声暴响,腕上铁链已经被他神色平淡地卸掉,紧接着,杀香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恢复手腕的折角,居高临下的眼中一抹寒光,活像一头刚刚睡醒的狼—— 而就在同时,长枪猛地掠过还在发呆的锦衣卫的头顶,黑马人力长嘶,狠狠冲开最后一重的守卫!邝简长枪点地,迅疾地绕着囚车兜圈一转,左手抽出袋中长刀,众目睽睽中“咄”地一声,精钢应声下陷! 杀香月扒住牢门,躬身低头。 邝简攥住锁链,将车门挣开,低声道:“我来救你了。” “终于来了。” 晦暗不明的楼中走廊,江行峥低声一笑。 邝简不知,三日前他乍然辞职,金陵上层早已暗中命人戒备,至少李敏李贤是希冀刑场这天邝简是可以知难而退的,但江行峥知道,邝简这样的人是注定是要来救人的,区别只是用何手段——散乱的阴影中,玉带娇两条小腿被他拖在地上,不死心地用力挣扎!江行峥唇边勾出一点笑意:“炸桥伏击,刑场夺人,他是不想要自己的前途将来了。” 此时楼外已经能听见隐隐的马阵之声,镇府司只是押运的其中一支队伍,炸桥这么大的动静,城中兵马司注定是要派大部队支援的! “你撒手!江行峥,你撒手!” 玉带娇心中惶急,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江行峥惊惶,猛地捂住她的口鼻,板着她的脸孔切声说:“杀香月跟你无亲无故你还要干什么!邝简让你在这里埋伏是为了牵制我让我就范——你还不明白!” 杨奎两路人不约而同地还没有攻上来,估计是不会上来了,江行峥心中虽恨但也暗道侥幸,揪着未婚妻只想带着她快速撤离,玉带娇被他抓得两眼流泪,张嘴便咬,混乱中江行峥嘶声抽手,玉带娇则奋力地扒下他收缴的手铳,连滚带爬地逃脱他的桎梏,双手举铳,一字一句地朝他哑声道:“是我!” 她惊恐地用后背抵住木墙,一下一下地擂在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她嘶声,愤恨到极点,恼怒到极点,仍然压着调门:“桥是我找人炸的,手铳是我去监牢找靳赤子要的,是我想救小杀师傅!因为他救过我,所以我要救他——!懂吗江行峥,懂吗——!邝简根本没有拉我劫法场!这三天他不见了,我根本找不到他——是我!是我自己要救!你要抓抓我——!懂吗!” 江行峥呆呆地看着玉带娇,一时懵住了—— 楼外聒噪,他俩便堵在二楼到三楼的缓步之地,陷在异样的沉默里—— 可这样的沉默没能维持多久,“嘎吱”一声楼板的轻响,江行峥悚然一惊,当即俯身往下看去——事发突然,镇府司没有还未来得及疏散住户,只见二楼楼梯栏杆的空隙的木栅里,一个寻寻常常的少年人穿着居家的马褂,从下往上地望着他俩,扬起一双好奇的眼睛——
第98章 负初心(4) “不要让他们跑了!” 楼外,杀香月抢过一匹马,翻身而上!邝简与他并辔,枪扫一线一连冲出数十步—— 情势急迫,对岸的小男孩忽然激动起来,蹦着高惶急地朝着西岸大喊,“不要放过他,不要放过鬼见愁!”路人大惊,赶紧将他拦腰抱住! 秦淮河宽阔,一群人在隔岸张望,鬼见愁鬓发散乱路人其实一路来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此时那马上的人身姿挺秀,下巴微昂,哪里有半丝阶下之囚的颓靡狼狈?中城兵马司的步卒闻警而动,蜂拥而至,最前面的甚至装配一列钢铁盾牌,但所做也只是将邝、杀二人的去路围堵住,并未轻举妄动—— “邝捕头,您不是感情用事之人!” 邝简并未蒙面,那兵马司的领队又认识他,自然不死心地做着最后的调解—— “应天府衙门的门楣之所以在金陵光辉威严、有口皆碑,就是因为那里的人各个是坚定不移、心有法度之人!您前途无量,千万不要冲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如果邝简今日叛出衙门,与朝廷公然为敌,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会觉得困惑震动,他当真要这样做嚒?当真要为了一个太平教的杀手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都是金陵城里的武装衙门,此前又合作过,哪怕这位领队昨夜就得到了上峰的暗示,当今日看到邝简,还是会觉得震惊到不可思议,自觉身有职责,非拦不可! 可邝简的脸上却没有表情,手中的长枪长杆一震,带起一阵低沉的风声—— “阁下的好意,心领了。” 可这些话不用任何人来对邝简说。他从小被教导视国土为责任,视公理为良知,今日劫人,是他明知是错还一错到底——不必任何人劝解。 铁蹄猛地震响起来!邝简带动骏马,一枪横扫过来,毫不悔改道:“让开——” 手铳一串“哒哒哒”的尖利声响—— 生铁乌黑的手铳口散出袅袅的余烟,滚热的鲜血喷溅出来,溅在玉带娇的脸上! “锦衣卫查案,现在此楼已经安全,衙门需要你的证词配合——” 就在刚刚,江行峥一本正经地敲开了的房门,刚刚好奇探过头又飞速躲回屋中的少年小心地看向他,江行峥则挟着玉带娇,礼貌地朝他颔首后忽然抄起她手中那把手铳,朝着他胸口、脖颈、脑袋“砰砰砰”开了三枪! “你清楚你这身衣服的分量吗?” 邝简枪走直线,招招沉雄—— 三天里,玉带娇找遍了金陵城内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邝简,唯独四爷在城外的一处庄园里找到了他:“黑色,公正执法,无偏无私——我们是这个城池里执行规则、维护秩序的一群人,是要对几百万百姓身家性命负有责任的一群人,你现在把它脱了跑来这里,你是要干什么?” 正统元年朝廷赐予孟质公的金陵田庄里,邝简默默地低垂着眼眸擦洗长枪,一言不发,他已将自己名下的田庄产业全部低价发卖了出去,他此来田庄小住,只为取回自己的枪和马—— “无渊,有些事情人力无法逆转,没有办法,只能接受。” 那不动如山的青年却忽然抬头,沉声道: “不,我不接受。” 猩红的血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泼洒出来…… 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十七岁上下,状似无业在家,只是刚刚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倒在了只有七十平尺简陋屋中,胸口、脖颈,一片血腥—— 玉带娇整个人完全失了神志,从江行峥僵硬的怀里软软地跌出,好半晌地都盯着那少年温热的尸身,“……你干嘛……”她绝望得浑身发抖,不断地拍打地面,“江行峥你干嘛杀他……你干嘛杀他!” 那手铳远程根本不会伤人性命,可十步之内人也根本不会幸免!玉带娇不认识这个男孩,他也只是无意闯来,威逼还是利诱,江行峥本有无数的其他方法让他闭嘴,怎么就要杀他! 锦衣卫千户急喘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指,埋头开始整理尸首:“他是邝简的同伙,当然要杀。” 玉带娇呆呆地看向他,瞠目—— 江行峥一不做二不休,起身朝着屋内胡乱开了几铳,几声响亮的砰砰响后,他脸上最初的惶然缓缓褪去,已露出钢铁般的斩钉截铁:“娇娇,你记着——今日是此人在楼上设伏,你被劫持,锦衣卫包围时他试图反抗,故而被我夺铳击毙——记住了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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