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尧爬到栏杆上,头探到了楼梯间的缝隙里朝上看,那里果然出现了无限循环一般的场景,重重叠叠不断缩小的栏杆没有尽头,似乎这栋只有五层的医院,本质上是幢摩天大楼。 赵诗云也把头探了过来,她先跟苏尧一起看了看上边,然后低头往下看。“下面也是这样……我去,这不就是鬼打墙吗?鬼打墙要怎么破解来着,烧点犀角吧?可我们没有犀角,也没有火。要不就试试看闭着眼睛走?哎哟会不会闭着走一段路,再睁开其他人都不见了……” “小心!”苏尧扯过赵诗云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拉。邹意没有跟过去,不明就里,只得从后方接住赵诗云,两个人一起倒退到墙边。赵诗云平衡感不错,没有整个倒向邹意,只是借助了她一点力,自己站稳了。苏尧则是摔了一跤,跪坐到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楼梯间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地掉落了几十把手术刀,那些手术刀无一例外地刀尖朝下,均匀分布得好像在下一场夺命雨。 “多金贵呀,看看都不行了。”赵诗云惊魂未定,抱着邹意发抖,“吓死老娘了。” 苏尧也吓了一跳,坐在地上没有移动。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似真似幻的梦严重地干扰了他。虽然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贪婪,那么自私,那么无耻,还不至于去主动祈求活下来的人正好就是他和裴印萧。但是面对理论上的幸存者,他内心的阴暗面蠢蠢欲动。所谓羡慕,稍稍失衡就会演变为嫉妒。 他不仅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已经死亡这件事,竟然还在寻找其他人身上的破绽。 不能这样下去了。 苏尧甩了甩头,“这刀掉了这么久,还没落地呢。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还能不能退回到1楼。” 苏尧起身走到门边,消防安全门负责的紧闭着。他伸出手去,正要拉门,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味窜进鼻腔。一低头,苏尧看见安全门的缝隙下方,正往楼梯间里渗血。那入口太窄,血只形成了细细的一股涓流,可它是朝着右侧流在流,已经快要接近朝下走的第一步楼梯了。 血浪潺潺,苏尧心里的恐惧却爆发了。如果说他们所在楼层的血浪会朝下流,那他们所在楼层之上呢?难道说,他们走进死胡同了? “怎么又来了!老娘不想杀生啊!”苏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那个婴儿样子的怪物竟也跟了进来。 怪物是从上边跳下来的,目标是赵诗云。此时此刻,那东西对眼珠的渴求似乎达到了巅峰,连指甲都没长齐全的手,硬生生地把赵诗云一边的眼皮抠出了伤口。 赵诗云拉扯了半天,就是掰不动怪物的手。邹意在一旁用力扯下了婴儿,然后她只得倒拎着那两条肉腿儿,跟自己的身体保持距离。 “不能放手!”听到苏尧的呵斥,邹意哆嗦了一下,但她还是直直地伸着手拎住了那东西。赵诗云光是在一旁看着,都感觉自己全身都无处安放。 “给我!”苏尧接过那个怪物,强忍着心理不适感,把其丢进了血浪已经铺就的小片区域里。虽然那片区域还不及一个初生婴儿的大小,但怪物的一条腿好歹是陷进去了。 怪物很明显地在挣扎,一只手想要攀住旁边还未被覆盖的水泥地面,一只手还朝着邹意伸过去,可这时,血浪里伸出了七八只手,齐齐的把婴儿拖了下去。邹意和赵诗云没敢看,苏尧也一样。 但这婴儿似乎与那些没有呼吸的物件不同,吞下婴儿后的血浪,像饿极了的人吃了道开胃菜,食欲只增不减。 苏尧眼看着它再次“咕嘟”冒泡,像是在宣告着什么。随后,安全门的缝隙里,竟然像漏水的船舱们终于支撑不住一般,开始朝内喷溅血液。苏尧慌忙退到楼梯上时,血浪已经铺满了整个平面,开始优哉游哉地缓缓上涨。 三个人绝望地朝上跑,但上一层就如同苏尧所预料的那般,血浪正朝下倒流着。 水往低处流。他们只能暂时退到靠下层的楼梯上,眼看着上边的血浪就要留过中间平台,朝着他们来了。 赵诗云急得直抓头发,邹意为了让她放松,开始把话题引到脱发上。可是邹意能够冷静地岔开话题,赵诗云却没有心情接话了。两个人轮番叹气,然后拥抱在了一起。 苏尧也有些无措,但他还不想放弃,就站在平台下不远处,眼睛死死盯着那朝下流动的血液。 他想,不可能没有办法的。就算他跟赵诗云要交待在这儿,可邹意不是活人吗?邹意脚踝上没有东西,总不能陪着他们一起死。可他究竟漏掉了什么可以帮助他们脱困的线索呢? 苏尧闭上眼睛,从头开始回忆。 冰凉的病房,长在肉里的红绳,爬行的婴儿,亮起的灯,红色的高跟鞋,虫子和老人…… “我知道了!”苏尧抬起头,血浪已经靠近了他的脚边。赵诗云和邹意眼看着他竟然冲着血浪的方向跑过去,以为他疯了。 ☆、广播 其实苏尧心里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只是在赌而已。 那个婴儿可以接二连三地找上他们,要么是因为气太好,要么就是因为那东西有什么追踪他们的本事。假设原因是后者,那么他们身上必然会留下什么可供其追踪的线索,而说到线索,苏尧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灯亮之前那婴儿留在自己身上的血迹。 他想赌一把。就算楼上是1楼,楼下也是1楼,就算现在有无数个1楼,可这无数个1楼里,也仅仅只有一个苏尧存在。那么如果苏尧有什么特殊的印记留在现在所处的1楼,没有苏尧的1楼是不是就不会出现那种应急?这样是不是就能区分真正的1楼和其他,打破禁锢他们的幻觉呢? 血浪窜得奇快,平台上已经没有苏尧可以放心踩下去的位置,他只能在迈到最后两步台阶时纵身一跃,手掌拍上开关的位置。随着灯“啪”地一下熄灭,落地的苏尧又一次崴到了脚,可他无暇顾及疼痛,双手撑地时脑袋里只有一件事在滚动重播:落地了!落地了!没有掉进血池里,而是落地了! 赵诗云和邹意眼看着灯光熄灭后,从楼上往下流淌的血迹消失了。而在她们身后的血浪,还在肆虐着拍打安全门,甚至从溅血演变成了飙血,昭示着楼梯已经不再安全了。 苏尧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已经完全被血液浸透了。他找不到任何出血点,似乎这血液不是由伤口涌出的死物,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活物,在附着到他身体上后,这活物体从某个虚空之地汲取能量,然后把血液源源不断地运送出来。 “这是……”邹意看到苏尧的背后正持续滴落着血滴,刚才灯亮时是没有这东西的。 “是那个婴儿第一次见面时给我弄的。我估计那东西也是靠着这个才能一直尾随我们。我原本以为灯灭时的血液是我的幻觉,没想到这个东西是这么个毫无逻辑的原理。”苏尧快步上楼,确定真正的2楼出现在他们面前了,才招呼着赵诗云和邹意一起继续上楼。 “我们还是去5楼吗?”邹意问道,“如果血浪一直保持这样的速度上升,要不了多久就会淹没过2楼,紧接着就是3楼。要是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在低楼层停留太久,也许会来不及逃跑……” 苏尧看了看楼下的血浪,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习惯那股腥臭味。可是现在就他们三个人,要跑遍5楼以下去找人,且对方都是处于移动状态的,这难度似乎有点大。“医院里应该有广播系统吧?我们先去找找地图,看看医院的办公区域在哪里。找到广播室,就可以试着通知他们这件事了。” “办公区域在3楼南边。”赵诗云说出这句话,就好像说出“我叫赵诗云”一样轻松随意。甚至于说完之后,她完全没有从苏尧和邹意诧异的目光中领会到什么,反而用比他俩更加诧异的神情问道:“你俩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你怎么知道办公区域在哪里?”苏尧看向赵诗云的脚踝,那根红绳格外地刺眼。 赵诗云皱着眉头,很是委屈地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医院是我舅舅开的。从小到大我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来这里看的。” “你还记得我们有可能死了吗?”苏尧问道。邹意“诶”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拦他过于直接的提问。 赵诗云像是自己骗自己被揭穿了,面色阴晴不定,眼珠子上下左右来回打转,快赶上一节眼保健操的分量了。她喃喃道:“对哦,我都快忘了。我们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在我舅的医院里面?” 苏尧又问:“你还记得你舅舅的医院开在哪里吗?是不是开在万灵镇附近?”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肯定是离万灵镇最近的一家三甲。我爸经常说我妈爱折腾,一点小病小痛,坐那么久车跑过来看。但是我挺爱来的,因为需要来这里,就说明我又可以不上学了。” 赵诗云越说越无力,她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或许正以非人类的另一种状态,回到了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那种滋味太可怕了,比干巴巴地得知自己死亡更加具有冲击力。“原来那个不是梦,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出车祸,死在去万灵镇的路上,所以被送来这里了?” “你也梦到车祸了?”苏尧闻言,紧张地抓住赵诗云的胳膊,“是不是车子掉水里了?” 赵诗云被他吓得讲不出话来,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你,你干嘛把答案问出来,你让我自己想啊!你这么一问,我都不知道是我梦到的还是你告诉我的了!让我静静,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赵诗云捂着脑袋跑去墙角面壁,苏尧又看向了邹意,邹意躲闪着他的目光后退,“我,我没印象……我好像,好像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梦……” “快别想那些了,没时间了,赶紧3楼找广播室吧。”看着这两人说着说着突然丧了起来,邹意有些着急。她走到楼下,看到血浪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定时回退,而是越涨越高,已经快要淹没过1楼平台了。 苏尧吐出一口气来,提醒自己还有一个活着的人没找到,必须振作起来。可他内心的汹涌无法平息。他急于知道活着的另一个人是谁,却又完全不敢猜,似乎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猜测,都是对其他生命的不尊重。 赵诗云没有让人失望,凭着记忆,很快就带队找到了办公区域。按着门牌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广播室门口。广播室不大,但很深,一侧是类似于普通办公室的陈列,摆了四五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些办公用具和私人用品。而房间另一侧有个小门,门里的房间更大,放着各种仪器设备。 邹意在学校担任过校园FM的播音员,对这些仪器多少有点印象,加上脑子灵光,随便摆弄了两下就成了,轻拍话筒能听见“噗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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