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夏炎拿过信封拆了起来,“难道他早知道有人杀他?” 信封看起来很旧,里面的纸张虽说没有褶皱,却也透着老旧的尘土味,用蓝黑墨水写的字已经有些淡了,字迹整洁,夏炎认得出来是陈志峰的字。 薄薄的一页纸,夏炎足足看了十分钟,一遍又一遍,像是要透过薄薄的纸,把那人在纸上书写的神情也看清。杨铭认得夏炎这个认真的表情,识趣地在一旁等着。 “这封遗嘱应该是张小文自杀后没多久写的,张小文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意识到自己当年做的事是多么愚蠢,基本上全篇都在忏悔。最后说,他特意去银行建了个账户,把自己这些年攒的钱都存进去了,将来他死了,就用这里面的钱弥补小文的家人。下面写了账户的详细信息,你找个人带老太太一起跑一下程序。” 杨铭有些意外地接过信封看了看:“这么说,老陈也在为当年的事忏悔?” 夏炎把手里的文件袋卷成筒在杨铭头上敲了一下,“当然了,老陈又不是张弛那种混蛋。原来我就发现,老陈有一段时间特别低落,我那时以为是降级给他的打击太大。但后来想想,老陈似乎也不是什么看重名利的人,估计就是那时候知道了小文的死讯。不过他太胆小了,不敢主动把事情说出来,连忏悔的方式也这么迂回,得等到他死之后才让人知道他曾做了这么一件错事并为之忏悔了。” 夏炎叹了口气,得出结论:“唉,老陈就是一胆小鬼。” 杨铭点了点头,“嗯,夏队,这事儿方便告诉小武吗?” “这个没问题,放心吧,小武比你稳重多了,加以培养,将来应该能接我的班。” “什么?夏队,你现在就在考虑接班人问题?等等……不对啊夏队,小武他才干了一年多,我已经任劳任怨地追随你四五年了,对您老人家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您真的不考虑考虑我?” “去你的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不考虑,我这又不是什么皇位要人继承。” 夏炎不以为意,动手拆开了文件袋。 “果然,张小文是张弛亲女儿。” 杨铭的表情变得有些迷幻:“夏队,这事儿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用脑子想的。唔,你把这个交给区刑侦科梁颂,让他们挖一下小文的身世……” “夏队,你叫我?” 夏炎一回头,梁颂就站在他身后。 “梁警官,你怎么在这?” 杨铭小声解释:“夏队,梁警官已经调来咱支队上班了,接替老陈做副队了。” 梁颂向杨铭微微点点头:“张弛的案子我已经不负责了,你直接向韩处汇报就成。” 说完,冲夏炎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夏队,请多指教。” 很快,整个诚州支队就在鸡飞狗跳的日常中回归了正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提那两个人,不管是内务调查还是日常工作都显得尤为积极。尽管每个人都呈现一副向日葵状态,但夏炎知道,每个人都在配合自己配合他人,而血案和背叛带来的伤害深深烙在心里,并不是靠自欺欺人就能抹消的。 把伤口扯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和把它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里,带来的疼痛并不无同,只不过后者能造成一种“不怎么疼”的视觉效果。 在夏炎眼中,支队的人基本可以划分为三个简单的类别,一是十分靠谱的,二是基本靠谱的,三是不怎么靠谱的。 第一类头一个就属他自己,其次还有孙芳菲这种处变不惊、不随便嘲笑领导的冷静派人才,现在还加入了张小武。支队大多数人都在第二类,譬如杨铭何蓉这一对活宝,剩下个别刺儿头和不稳重的在第三类,周恒宇首当其冲。 本来梁颂看面相和资历怎么也得在靠谱以上,他不像夏炎那么不修边幅,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身体力行地诠释何为“温文尔雅”,加之长相清秀——眉眼较浅,不像夏炎那种深邃,皮肤白皙,头发带点自然的栗色和天然卷,视觉效果相当柔软。他不穿正装和制服的时候,整个人有种日系帅哥特有的清爽感。用何蓉的话总结,就是把诚州支队男性的整体颜值和衣品拉高了一个档次。不过何蓉作为夏炎多年的老颜粉,在夏炎的威逼利诱下,含泪保留了夏炎拾掇一下比梁颂帅上十倍的观点。 夏炎看过梁颂的档案,他比夏炎大两三岁,情况和夏炎有点类似,他爹也是警察,退休有好几年了。他在基层支队干了两年,就被发掘到区刑侦科了,在区里的成绩也一直不错。 夏炎跟郑兴侧面打听了一下,梁颂是自己申请调职的。他完全不明白这样的人才为什么放弃区里的优厚待遇,来一线支队混饭吃,虽然名义上是副队长,可地方上的待遇福利怎么都比不上中央,说白了跟降级没什么区别。夏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诚州市房价便宜这一点,正面问了几回都被梁颂巧妙地转移话题了。 当然,好奇心强的动物绝不会轻易地放弃,因此,夏炎的战术转变为暗中观察。 就这么观察了一段时间,夏炎把梁颂从十分靠谱的类别里扒拉出来,在三个档位上犹疑不决,因为他时而相当靠谱,时而完全不靠谱。 有一回接到一个故意伤人的案子,那天支队很多人都去支援诚州市公安的打黑行动了,夏炎和梁颂一起去区里开了个工作会议,刚回支队就接到了报警电话。夏炎快速制定了作战计划,队里能行动的没几个了,夏炎和梁颂都亲自上了。案情并不复杂,嫌疑人也不太懂得隐藏自己,很快锁定了目标位置并火速赶往了现场。 因为开会的缘故,梁颂里面穿的是一套正装,脚上是一双新皮鞋,夏炎原本是想把他留在车里指挥的。谁知梁颂把耳机往夏炎头上一戴,外套一脱领带一扯,拉开车门就没影了,完全没给夏炎任何反应的机会。 目标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工厂的仓库,进了仓库之后梁颂在对讲机里说了一句:“我找到三个新鲜的餐盒,对面不止一个人。” 夏炎急忙调整策略重新调度,让所有人注意隐蔽慢慢接近,确定所有目标位置之后再行动。他连发一通指令,再回头看屏幕的时候,代表梁颂的那个红点已经冲着一个已知目标的位置长驱直入了。 夏炎气得大声咆哮:“我靠,什么状况?” 一个小刑警小声回答:“夏队,梁队自己冲进去了。” 夏炎冲着耳机连续叫了梁颂好几声,对面没有任何回音,小红点依旧以稳定的速度向仓库深处移动。 没多久另一个警员回道:“夏队,捡到梁队的对讲机了” “他娘的!” 夏炎扯了耳机就冲下车去,好不容易找到梁颂的时候,他已经把三个身材健硕的嫌疑人揍趴下了,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几把管制刀具散落在他脚边。 梁颂的衬衣沾满了血和灰,被汗液浸湿,紧紧糊在身上,裤子被扯破了一角,鞋也严重变形了。他脸上有遭了重拳的痕迹,嘴角和额头还有血迹,可表情却完全不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就好像只是完成了一场长跑坐下休息一样。而他一边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和杏眼里泛出的诡异光芒,怎么看都像是很愉悦。 至于地上横着的三个嫌疑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脸上看不到肉色不说,还明显变了形,衣服破烂不堪,满是被刀划破的痕迹。不过梁颂下手还是有点分寸,除了脸部的情况比较严重以外,身上划伤都很浅。 尽管如此,也足够把夏炎当场吓结巴了:“梁颂,你你你没事儿吧?” 梁颂抹了抹嘴角的血,一脸无所谓:“哦,没事儿。” 这时地上横着的男人动了动手指,约莫是恢复了意识,他艰难地偏过头,用没变形的那只眼睛盯着梁颂,哑着嗓子控诉:“你究竟是谁?和我什么仇什么怨?我要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枪毙!” 梁颂站起来一脚踩在男人的胸口,那人立马咳出一口血,梁颂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不好意思,我就是警察。” 这句话的语气不是贯常的那种彬彬有礼,有点像夏炎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跟人放狠话的语气,当然,比那种中二少年的感觉要来得更加傲慢。梁颂微微一扬下巴,夏炎几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场,夏炎觉得如果不是梁颂哪里坏掉了就是自己眼花了,赶紧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一只眼睛被揍得看不清人的缘故,地上的男人在这种微压之下依旧没有屈服,只是被夏炎传染得有点结巴:“你,你,你是哪个局的?我要去投诉你!你暴力执法!” “哦?你那简单的头脑居然还能理解暴力执法这几个字,”梁颂蹲了下来,一把揪起那人的领口,抵着他的额头说:“那你可听清楚了,诚州支队,梁颂,编号844298。”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男人总算把梁颂脸上的表情看清了,吓得嗷嗷大叫起来。 夏炎捂着脸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上前把两人拉开了。 后来回去的路上,梁颂主动承认了错误,并态度诚恳地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当夏炎认真考虑他的保证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的时候,梁颂又补了一句:“夏队,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有点冲动,我平常都去打拳击缓解的,今天血气一下上了头。” “哦,这样啊。”夏炎偷偷拿余光睨了他一眼,穿戴整齐后又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好像刚刚把人揍成熊的那人不是他一样。夏炎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要得罪他。 心情不好就把人当沙袋揍了,这不是有点冲动,而是相当冲动吧?信誓旦旦的保证根本全无可信度吧?夏炎开始怀疑梁颂之所以申请调来诚州支队,是因为揍人的机会比较多。 从那以后夏炎知道了,自己是个火折子,那么梁颂就是个活火山,爆不爆发全凭心情。
第37章 Aeolos(10) 一周后,夏林在诚州支队的实习终于宣告结束了,夏炎兑现承诺请所有人在宴禧楼搓了一顿,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总算送佛一样把夏林送走了。之前陆渊说Zero会有行动的时候,夏炎本能地认为Zero的行动是针对夏林的,而他每天固定来支队上下班的时间点是最容易遭到袭击的。 从陆渊那里得到情报已经大半个月了,许洛每天尽职尽责地接送夏炎上下班,日子却意外地平静,一点涟漪也没起,夏炎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他想着或许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也没有谁规定Zero必须得针对夏林。 夏林走之后,夏炎的日程里少了被弟弟怼这一项,就显得更加空虚了。刑事案件也不是天天有,夏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新搭档梁颂身上。 就在夏炎对梁颂持续进行暗中观察的时候,新任干妈也没消停,无师自通地干起了媒婆的业务,利用自己广场舞事业攒下的人脉,收罗了大量适龄单身女青年的信息,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敲定了一个一百分的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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