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的手指在遥控器的按钮上婆娑,似乎在考虑谢柏群这段话的可行性。 “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拦住你吗?其实我们的船跟着你们有一段时间了。因为这里距离公海恰好1公里。我问了技术人员,他们说能够遥控的距离,最远最远,也得在一公里以内。”
第117章 当肖落看见全副武装的周居席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仍然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即便是幻觉,在那个不断下坠的梦里,他依旧会挣扎着抓住每一根稻草。 在他死去之前,在他尚且苟延残喘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想辜负,不想辜负那个人对他的期待。 尽管肖落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和信任。 要挣扎着赶上对方的步伐真累啊。 但每次他觉得累了的时候,那个人又突然回过头来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他,和他说,肖落,我也想像你一样。 逼着他撑出一副不会倒下的钢筋铁骨,想要回应那样的期待。 “现在什么情况?”肖落抓着周居席的手臂,用的劲很大,周居席被他捏的骨头生疼,还是三言两语地给他解释了,打开他身上的脚镣手铐,架着人起来打算迅速撤回自己的船上,这人儿看着就剩半口气吊着了。 解释了状况后,周居席架着他,不断提醒他:“别睡啊,撑着点啊,直升机怕引起他们的警惕,离得比较远,待会就带你直接去医院了,柏群还等着你呢,我还打算让你给我儿子想个名字……” “把枪给我。”肖落膝盖弯都是软的,但脚底下却像生了根,紧紧地抓着周居席,第一遍的时候周居席以为自己听错了,肖落以为自己声音太哑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把枪给我。” 周居席反应过来肖落要做什么。 耳机那边传来的声音带着些嘈杂的电流音。 但耳机那边的人同意了,指挥官说,“把枪给他。” 架枪、瞄准、扣下扳机,这个动作他曾经重复过无数遍,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比吃饭睡觉都更深入骨髓的本能。 周居席来不及骂人,同去的特警也在瞬间反应过来,上船救援的人同时把枪口对准了小艇上剩下的几个人。 一代枭雄的落幕竟然是这样悄无声息的。 肖落把枪口对准了船上剩下的人,用英文和他们交涉道:“缴械不杀。” “现在还在境内,开枪和不开枪将是完全不同的性质的两件事,现在放下武器,还能争取宽大处理。现在,离秃鹫远一点。” 船上的人数量不多,他们受雇于人,现在金主死了,钱也已经到手,吃他们这口饭的,不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也设想过。 现在秃鹫死无对证,他们完全可以把绝大部分的罪名都推到秃鹫身上。 秃鹫临死也没有想到,他会被那个在集装箱里看上去被磨去锐气,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从背后放冷枪。 他也没有想到,对面的指挥会同意开枪。 谢柏群的性格在他看来是保守主义的。 在确保肖落安全之前,不会轻举妄动,之后可能会继续通缉他,但他相信自己走得了。 肖落在对方放下武器的一刻,应声倒地。 没有什么热情相拥的画面,也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庆祝劫后余生。肖落被送去的是距离最近的医院,而谢柏群则在将后续工作交接给周居席之后,要去首/都述职。 着重解释的问题有两个,肖落在酒店的那个晚上究竟有没有开枪,以及最后为什么冒险下令射杀秃鹫。如果对方临死反扑,是很可能造成牺牲的。 关于在酒店是否开枪的事儿,有两段证词最终被采用。 一段是秃鹫在和谢柏群聊天时主动承认的,另一段是被带回来的人,在做笔录时的供述,将那天晚上的所有事情都推给了秃鹫。 而在最后射杀秃鹫的问题上。谢柏群坚持声称,当时遥控器在秃鹫手中,人质的性命受到威胁,不排除对方的交涉反悔,谈判决裂的可能性,主动开枪才是掌握主动权的方式。 “但当时是肖落提出要开枪的。”姚正青点了点上交的执法录像。 “因为他在现场,他们只是判断情况,最终是我下的决定,是我说把枪给他的。”谢柏群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件事儿不好评判,上面还需要再讨论决定,最后是谢华提出,谢柏群先停职,听候发落。其他人也同意了。 谢柏群巴不得停职,他人在首/都这里耗着,心已经飞到那个沿海城市的医院去了。 离开首都的时候,谢华去机场送他。 父子俩见面的时候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谢柏群陪着笑说:“爸,送到这里就行了。” “你妈一直念叨你回家少。”谢华看着谢柏群敞开的外套,觉得看不过眼,过去把拉链拉上了,还拉到了头,谢柏群穿着的外套也是他爸的,他来这边来得着急,没带衣服没有想到都下雪了。这会儿裹在军绿色的长羽绒服里,像个绿毛毛虫。 “我知道,但我现在这样儿还是不见了,我妈又得哭。”谢柏群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他脸上脸色极差,开会和他们解释前因后果的时候,有几次差点站不稳,但又很快撑住了,继续讲了下去。 他脸色差极,但精神还很好,眼底下青得发黑,但眼睛里还神采奕奕的。 “实话是什么?”谢华突然问。 “什么实话是什么?我哪敢骗你们这群老狐狸,我说的句句实话。”谢柏群打着马虎眼。 “你不是那种会采用激进方案的人,你会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谢华没好气。 谢柏群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我觉得很危险,我当时听见枪声我都快疯了。万一秃鹫没有瞬间毙命,万一其他人没有放弃抵抗,死伤就是我们的人了。” “但是啊……我觉得不让他开枪的话太残忍了。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如果我不让他开枪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那个人编织的阴影里,对于他来说这大概比死更折磨。” “我希望他可以有尊严地活着。有什么后果的话,尽可能让我来承担吧。”谢柏群眉眼里带着浓厚的疲倦,但显得极温和。 “爸,我现在觉得你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做警察确实不是什么好差事,也理解你和妈妈为我担惊受怕的心情。”谢柏群进安检口之前,对着依旧没有离开的谢华说。 “但我不会后悔的。”谢柏群隔着安检口朝谢华挥了挥手,两手空空地坐上了前往那个沿海城市的航班。 处理后续、交接、述职,一套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都快过去了,这还是谢柏群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结果了。 周居席要回去交接,叮嘱着跟着他的何家兴,把装着新卡的新手机偷偷塞给了肖落,话费充好流量打满,还怕肖落背不出他们一溜人的手机号,周居席往通讯录输了一串人,给他偷偷藏在枕头底下。 但肖落没给任何打过电话发过信息,新手机日常关机。 要不是何家兴还留在那里能通个风报个信儿,谢柏群早就坐不住了。 比起身体,谢柏群更担心的是肖落的精神状态,只要还活着,受过的伤会慢慢痊愈,就算留下什么后遗症了,能治的一定会给他治,不能治的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他不怕照顾人。 他只是怕肖落自己不想好了。 下了飞机谢柏群就往医院赶,到的时候是深夜,整个医院的住院部都还挺安静的,有走动的也都轻手轻脚的,何家兴在走廊外面打盹,胡子拉碴的,大概也挺久没打理了。 “家兴,去附近开个房间睡觉去吧,房费多少我给你报销,别在意钱,这儿我看着。”谢柏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何家兴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啊谢队!你这么快就来了?那什么……你进去也行,但你小心点,他如果醒着还好。 如果睡着了你还是别叫他了,吓人,护士都不敢叫他,都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叫他醒的,这也就是我和周队的身板还行了,您还是悠着点。” 何家兴心有余悸,他真的一直觉得自己身手算很可以的了,有一次都差点儿被肖落给勒死,有一回他去给人翻个身,肖落也不知道意识清醒还是不清醒,差点把他手掰了。 “嗯我知道的。他睡了我就不吵他,我就是来看看他。他这几天怎么样?”谢柏群轻声问。 “他这几天醒过来的时间已经比较长了,只是还是不说话,不吃东西,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医生还给他做了脑部的ct,说是没有什么问题,可能就是受刺激了,让看心理医生。 噢,周队让我和他多说说话,我说了的,我已经把这段时间的事儿事无巨细讲了一遍,连我警校生涯都讲了,我真的努力了。” 何家兴愁眉苦脸的,早知如此,他宁可回去做笔录,补证据,也不想留下来面对着肖落一个人说到口干舌燥。 “辛苦你了,之后你就能回去了,我和周居席打声招呼,你看要几天假还是怎样,你和他说。” 谢柏群在门口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又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站在病房外边甚至有了一种近乎近乡情怯的情绪,一时间手都有点儿抖。 他想象过无数次与肖落重逢的情形,但唯独没有想象到这一种。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肖落没有睡。 这个病房里只留了他一个人,窗帘也不拉,窗户也开着,皎洁的月色和外边的路灯投射进来,寒风呼呼地往里灌,肖落半躺在床上,床的角度略微地抬高,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方向,浑身贴着各种贴片插着各种管子,鼻氧也还没有撤。 看见谢柏群进来的时候,肖落神色如常,只是半阖着眼皮注视着他。 “看见我都没有反应吗?好冷淡啊。”谢柏群说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很平常。 就像他们只是普通地分开了一段时间那样。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鼻涕泡就已经挤了出来。 想再说第二句话,已经哽咽到发不出声音来。 谢柏群不敢抱他,他不确定肖落伤到了哪,怕碰疼他,肖落露在外面的两只手。一只手的手指打着夹板,另一只手则扎着留置针。 谢柏群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肖落忽然动了动,似乎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这个动作牵扯得身上各种线和管子哗拉响,几乎缠在一起,把谢柏群的眼泪吓回去了,连忙按着肖落躺回去。 肖落把没打针的那只手按在了谢柏群的后脑勺上,过了一会儿笑了笑。 “别乱动了啊,再乱动待会你的仪器就该叫了,等会护士医生就该哗啦啦进来了。” 谢柏群毫无威慑力地凶他,被他笑得全乱套了,他准备的哄人说辞用不上了,不如说现在感觉是自己在被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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