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易问他为什么会接受男人送的腰带,起初马骏是不愿意回答的。 不过已经在看守所里进行了一段时间改造的马骏在立功表现的巨大诱惑下,还是选择了乖乖说实话。 马骏:“他只说让我一直带着,如果有人问就说这是自己的信仰。” 韩易:“那你为什么照做?” 马骏:“他可以告诉我暴富的方法。嗯······之前杀人骗保的方法就是他告诉我的,怎么清洗掉生活痕迹,怎么藏匿尸体,每一步都是他教我的。” 韩易大为吃惊:“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如果马骏对此早有交代,那么这个人就有教唆犯罪的嫌疑,而马骏本人的量刑就会有所减轻。以马骏这种精致利己的性情,怎么可能对此守口如瓶呢? 马骏:“他只告诉了我方法,至于怎么用,用在谁身上,都是我自己想的。而且他拿我村里那个相好,孙庆梅的命要挟过我,我之前不敢说出来。” 韩易:“他为你提供经费和作案工具了吗?” 马骏摇头:“没有。” 如此一来,确实难以取证和量刑。 韩易在电话里问谢隐:“头儿,你那面有什么线索吗?还要我问什么?” 谢隐略略思索了一下近日来所见所闻,他将齐锡澜的照片发给了韩易。 谢隐嘱咐道:“你先别给他看照片,只让他描述白衣男人的外貌,你先看着像不像。如果像,再给他辨认。” 十五分钟后,韩易回话,确认了为马骏提供作案方法的,就是齐锡澜。 齐锡澜为什么在不知道马骏想杀谁的情况下,协助马骏杀人,又为什么会给马骏一个山茶花腰带······这一切只能在齐锡澜落网之后才能找到真正线索吗? 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逡巡不去,回顾近来种种,正如秦淮所说,每一个案子,都破获得过于顺利了······谢隐不明白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明白,不能忽视每一个“莫名其妙”的感觉。 谢隐赶紧让队里联系所有被救回来的孩子,让家属看看他们身上是否有同样的山茶花图案纹身。 谈及医生是否说过秦穆何时能醒过来,秦淮只微微低下头,骨感的脊梁弯下去,落寞又无奈地靠在桂花树干上,羽睫轻颤,没有言语。 那一刻,他的脸惨淡如霜,眸中是无尽的破碎而茫然。 —— 入夜,秦淮与谢隐一同来到蓝彪家那片城中村。 弄堂口只有小卖店门口的一盏白炽灯在秋风下吱扭吱扭地晃动着,偶有一个小黑影在街道上快速串过,分不清是长得小的野猫,还是长得太大的老鼠。 谢隐:“你确定,他能来?” 秦淮:“确定。孩子的诺言,是最可靠的。” 秦淮口中的“孩子”,指的就是蓝硕。 白日里秦淮当着蓝彪面不好多说,在谢隐头上当当当敲了三下,谢隐就大致明白其中含义了——学菩提祖师在悟空头上敲三下,这个暗语谢隐听得懂,蓝硕作为个孩子也能看得懂,他们约好了,半夜相见。 对于与人沟通的破冰能力,谢隐是不得不佩服秦淮的。 谢隐问道:“你今天在蓝硕手心里写了什么?” 秦淮回答:“愿望,小狗。” 啊?谢隐不明就里。 秦淮解释道:“父母其实是孩子的精神子宫,父母强势暴躁的性格很容易在孩子身上留下烙印。这种孩子往往会很脆弱敏感,在对外反抗无果的情况下,他们会向内内耗自身。外界刺激越希望他怎么做,他就会越抗拒怎么做。来的路上,你跟我介绍了蓝彪的情况,我就怀疑蓝硕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只自己的宠物狗。” 谢隐:“你猜对了?” 秦淮点头:“是。我不仅猜对了他的愿望,我还猜对了他希望拥有的宠物狗是哪一只。” 谢隐一点就通,他试探性问道:“是邱磊送来的那只小拉布拉多?” 秦淮:“没错。” 原来邱磊按照往常惯例,本打算将这条狗卖给蓝彪的。恰好当日蓝彪去临市办事,邱磊在店里没见着蓝彪,就去蓝彪的住所找他。 只有蓝硕一个人在家。 蓝硕一见那只小拉布拉多,喜欢得不行,听说邱磊要把它卖给他爸爸杀掉,蓝硕于心不忍,于是搜刮出自己所有的零用钱,将那条小拉布拉多买了下来。 邱磊本来是不打算卖的,毕竟收了小孩子钱怕惹出纠纷来。但可能被小蓝硕的诚意打动了,于是讲狗留给了蓝硕。 恰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栅栏后面窜了出来。 是蓝硕来了。 他见到秦淮很高兴,呲着换牙的大豁口笑道:“我还怕你不会来呢。” 秦淮:“我鲜少辜负孩子。” 鲜少,这个词用得太过于精准,精准到让谢隐心疼。秦淮一定有过对弟弟某次承诺的辜负,才会耿耿于怀,生出心结。 蓝硕自然不知道大人的内心活动,很是高兴:“走。我带你们去见它。” 去找那条拉布拉多的路上,谢隐对蓝硕进行了详细的问询。 谢隐:“邱磊收了你多少钱?” 蓝硕:“二百一十五。这里面有我每天少吃一根冰棍省下的十五块钱,还有过年我奶奶偷偷塞给我的二百块钱。我本来想买条小土狗来着,结果他送来了拉布拉多。拉布拉多好贵的,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蓝硕的笑容很灿烂,灿烂到感染到了两个大人。 谢隐:“那邱磊怎么同意卖给你的?” 蓝硕摇头:“他······我也不知道邱叔叔为什么着急卖狗,他只嘱咐我一定要把狗交给我爸爸。不过邱叔叔人很好的,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小汽车,就是邱叔叔买给我的!” 那个与失踪的许绵绵一样的玩具车,竟然是邱磊买给蓝硕的!那也就是说,许绵绵那个玩具车,也有可能是邱磊买的!邱磊见过程翠明,他也一定见过许绵绵! 孩子的身量小,翻过一片小垃圾堆,还要钻过一个逼仄的过道。这对于谢隐和秦淮两个身形魁伟的男人而言,绝非易事。 终于,两大一小一行人来到了犹如超脱城市的一片秘密基地,这里,是属于蓝硕小朋友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那条小拉布拉多见有人来,先汪汪地叫了几声。走近了,发现是蓝硕,小家伙立马换了副模样,呜呜地哼唧着,撒起了娇。 秦淮将事先准备好的狗粮和奶给了小拉布拉多,小家伙乐得没边,晃动着小尾巴,不住地往秦淮身上蹭。 蓝硕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瘪着嘴,小脸蛋上的肌肉因为绷得太紧而略有抽搐。 谢隐把脸别过去,因为他也懂少年人难以言喻的自尊与敏感。蓝硕应该是在极尽克制地让自己别哭出声来。 谢隐扯着狗绳子,带着拉布拉多绕着小空间跑起来。 他与秦淮都心照不宣地不看蓝硕,让这个孩子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良久,蓝硕哭完了,止住了抽噎,抹干了眼角的泪水,像个小大人一样十分郑重地向秦淮提问:“你能保证,让它吃饱住暖,不再被卖掉,不会被杀掉吗?” 此间清风明月,男孩站在天地间,问得无比虔诚,虔诚到比谢隐见过的婚礼教堂中的誓言更如磐石。 秦淮也绝不因对方是个孩子而轻视对方的心意。他一字一顿地答复:“我发誓,我会一直照顾它,让它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直到它离开这个星球。” 这一刻,谢隐怔忪,恍然间他看到了脑海里许多坚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孟昀衣冠冢上警服照片的笑容,王世佗老人家几十年如一日照拂病患的慈祥神态,方冷秋为了救孩子们孤身犯险的决绝背影,那个坚持报警的男大学生果毅眼神······ 她们的身影重叠在男孩小小的单薄肩膀上,顶天立地地站在秦淮面前。 蓝硕:“好。我相信你。” 秦淮承诺,无论什么时候蓝硕想要见这条小拉布拉多,他都会来接他。两个人拉钩上吊的时候,蓝硕又恢复了孩子模样,天真烂漫的笑容让人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蓝硕:“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我爸要是发现我偷跑出来该打我了。” 秦淮要把蓝硕送回家,蓝硕几番推辞,秦淮仍旧坚持。 回去的路上,蓝硕说道:“我比你们更熟悉路况,根本不用送我的。” 秦淮没有说话,只闷头走着。谢隐伸手摸了摸蓝硕的小脑袋瓜,笑道:“听哥哥的话,小男子汉。” 小男子汉几个字像是无尽的鼓舞,让蓝硕回家的一路都挺直了腰杆。 长夜漫漫,也终将破晓。 —— 谢隐和秦淮等不及天亮,在赶回警队的路上就对法医白超然一顿夺命连环call,终于把这个作息及其规律的冷血法医叫醒了。 白超然仍旧没什么好气:“谢队最近真是业务广泛,不是鸡就是狗的。” 话虽这么说,白超然还是在十五分钟之后赶到了警队。 三个大男人连懵带骗的,才在没有给拉布拉多打麻药的情况下,在它口腔里提取了一些食物残留。 白超然在做实验之前问谢隐:“你觉得这条狗和孩子失踪之间有关联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隐:“不知道。几乎没把握。” 白超然:“好样的。” 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谢隐和秦淮就靠在窗前,看月亮一点点落下,看天边泛起红晕。 谢隐撑不住了,想抽根烟,看了眼秦淮,想想又算了。 谢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谢谢。” 秦淮眼中漾起玩味神色:“谢什么?” 谢隐一时语塞,只得耍赖道:“不谢什么,谢隐。” 这句贫嘴的话赶巧被刚从实验室出来得白超然听到了,他学着谢隐的强调说道:“真稀罕,我还以为你叫谢隐呢。” 谢隐算是怕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法医了,索性不说话,把任务交给明明谁都不爱搭理,偏偏却人见人爱的秦淮老师。 秦淮心领神会,开口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白超然却全然没有了刚被叫醒时候的倦怠感,反而表现得很兴奋。 不得不说,整个警队里没几个正常人,这位大法医一定是个实验狂魔。 他挥舞着手中的化验报告,展示给秦淮看:“这条小狗嘴里的食物残渣还真有一小点皮肤组织,经过比对,与许绵绵的DNA完全吻合。” 接下来,小家伙受了点罪。 经过人工催吐,小拉布拉多胃里的残留物被排了出来,几个法医齐上阵,从中找到了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骨头碎片。 经过比对,确实属于失踪婴儿许绵绵。 谢隐立即申请了对邱磊的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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