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仪清接过钱,数完五百捏在右手。左手剩下的钱有五倍厚。 “这得有三千块?”徐仪清说,“我没给你垫那么多钱。” “拿着。”杨跃冷冰冰。赵嘉怡从杨跃身后经过,打手势叫他拿。 徐仪清一头雾水,多抽了一百放进挎包:“劳务费收下了。你不欠我的人情。”加上来回打的,拿杨跃六百块钱差不多。 杨跃背后,赵嘉怡下到拐角。 徐仪清试将剩下的钱塞回杨跃左裤兜。钱碰上硬物,塞不进去。 徐仪清的说法合理,杨跃从裤兜掏出手机,让他塞钱进去。 杨跃的手机屏幕崭新。 “你换手机屏了?”徐仪清随口问。 “换了一个新手机。”杨跃拿着手机,完整回答他,“下午我去鲁能购物中心取现金,顺便去旁边手机店买的。” 徐仪清想:这部手机好像是最新款,店里的海报得一万二。杨跃果然挺有钱的。 “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燃烧)”徐仪清接起电话。 “小徐,我妈到南门门口了,你去拿牛肉。她的电话我给你发信息里了。”张正道说。 “我马上去。”徐仪清挂掉电话,对杨跃挥挥手,沿着赵嘉怡的方向跑下去。 他在操场上追上赵嘉怡。赵嘉怡和妹妹黄曼一起走。 他问:“班长,刚才你干嘛叫我拿人家那么多钱?” “你知道那个初中生是谁吗?他叫你拿,你赶紧拿钱了事。”赵嘉怡说,“小徐,你怎么惹上他的?” “惹上杨跃?初二一班那个混世魔王?” “你认识杨跃?”赵嘉怡意外,“我记得你不玩社交网络。” “昨天刚认识。他就是我垫医药费那个初中生。”徐仪清略掉照顾他的部分,“八卦好夸张。他看着是有点阴沉,但八卦里把他说得像个精神病人。他说话完整,还蛮有条理的。”徐仪清见过的精神病人不是这样的。他见的那个精神病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杨跃连张成军副校长都敢打。”赵嘉怡放慢脚步,“打了学校都不处分,不知怎么回事。” 黄曼插口:“杨跃家庭背景应该很了不起的。毛小鹏老师来我们班处理他打架这事,约谈过他的家长。但他爸妈从头到尾没出现,来的是他外婆。他外婆有司机,开的车子很奢侈。”黄曼不认识车子牌子,努力比划长度,“有五米多长。” 赵嘉怡说:“黄曼,你专心读书,少跟他来往。” 黄曼怼:“我同桌人其实不错。升入初二以来,他只打了国庆前那一次架,还是帮人忙。姐,你不了解不要乱说。” 徐仪清想:他帮谁打架?手机加上黄曼的佐证,杨跃的家境应该相当优越,晚上为什么没人送他去医院? 徐仪清问:“他打人或许有其他内情?” “有什么内情都不适合动手。”赵嘉怡劝,“小徐,你别觉得我们大他三岁,就想感化不良小朋友啊。” 黄曼紧抿嘴唇,不再多说。 徐仪清对班长“嗯”了一声,更相信自己接触的印象,并不将赵嘉怡的提醒放在心上。 他跑向南校门:“我先去取个东西。” 路上拨通张正道妈妈的电话:“阿姨,我是张正道的朋友小徐。我马上到南校门了。你今天穿的什么?” “一件大红外套,很好认。正道给我看过你两出去耍的照片,我认识你的样子。”张正道妈妈说。 徐仪清跑向南校门。 南校门乌央乌央,堵着一大群学生。校门外围着一群大人。校门上方拉着红色横幅,字朝外,远看辨别不出内容。嘈杂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大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学生们交头接耳。 徐仪清被后面的学生往外挤着,如同挤上早高峰的地铁。 他努力走向小门,心想:走读生每天出校门这么挤?过来接的家长未免太多。 但他想错了。 门外的大人们并不是家长。 他被挤到小出口前,门卫锁着门。 他略抬头,认出横幅上写的是“还我女儿健全!” 同学们高举着手机,在拍短视频。 银杏树下,一个红外套女人朝徐仪清举了举塑料袋。徐仪清出不去,张正道的妈妈堵在四十多个中年男人之后,同样进不来。 最前面靠近保安亭,站着两位中年男人,相貌相似。右边一人穿着黑夹克衫,正是徐仪清见过的姚勇。左边的男人穿褐夹克衫,憔悴而愤懑,是姚玲玲的父亲姚忠。 姚忠和姚勇旁边站着两个警察,就是给梁妍做笔录那两位。他们接到学校的报警电话出警。但对着一位愤怒的父亲和背后的工人们,他两不敢贸然铐走姚忠。 姚忠兄弟的对面站着毛小鹏。 毛小鹏脸上的白团发痒,连日的压力和劳累令他白癜风的瘙痒症状加剧。他忍着不去抓,再次劝姚忠:“姚忠先生,姚玲玲已经醒过来,出重症监护室了。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好的方向?”姚忠双眼泛红,“玲玲是醒了,可她伤到脊椎,下半身瘫痪啊!她才十六岁!你跟我说这叫好的方向!学校还我一个健全的女儿!”
第16章 民工讲的□□案 徐仪清震惊:光顾着姚玲玲醒来,却忘了一个人从7楼跳下来,活下来也会有后遗症。 “医生不都说后续治疗跟上,有康复的希望吗?”毛小鹏打起精神安慰姚忠,“上周五学校承诺过给玲玲教职工捐款。现在款项已经打给二院了。” “康复治疗最保守六七十万!你们整个学校才捐二十二万!加上垫付那五万,二十七万哪里够!”姚忠说,“我们在水滴筹收到的匿名捐款里,最大的一笔都有5000元。” 徐仪清想:那笔是梁妍老师捐的。 “玲玲是自杀,学校只能进行人道主义捐款,并不能硬性赔偿多少金额。”毛小鹏又抓了抓白癜风团。鲁能校区600多位教职工,二十二万中的十二万元捐款是靠人均200多元摊派下去的。教职工对他未必没有怨言。 “她怎么会自杀?”姚忠一脚踢到校门上,门哐当一声,“玲玲乖巧又上进。她在学校住读,不晓得学校如何收拾她,才把她逼到死路上!” “姚先生,别动手,这么多学生都看着的。”旁边的年长警察开口,“我说句公道话,在警方了解的信息里,玲玲是因为九月的月考考差了,和你们吵一架才去楼顶的。” 姚忠说:“她是竞赛生!月考成绩差无所谓!我和她妈在电话里叫她努力而已。只要拿到奥赛国奖,她高考过重点线就可以上北大的。她不高兴我们催她,才和我们吵了一架。” “可姚玲玲的数学并不好。”毛小鹏说,“你们关心过她的成绩没有?我查过她的成绩记录,从初三开始,她的成绩一直中游,原本连本校高中部都考不上。” “我们知道!玲玲是靠数学奥赛直升的清北班。”姚忠说。 毛小鹏说:“但九月的摸底月考,她的数学才116分,单科六百多名。” 徐仪清的入校摸底考都不止这个分数和排名。他想:水滴筹上说姚玲玲是张成军副校长选拔的数学奥赛苗子。她的数学底子怎么会比自己都差? “毛老师,月考数学差跟竞赛有什么关系?”姚忠吼起来。 “我只是说你们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不那么够。或许对她的期待值太高,才酿成这个结果。不用全部找学校的原因。”毛小鹏不想跟他对吼,放缓语气问,“你在走读生的放学时段,叫来工友堵门拉横幅。警察同志也在,你要干什么?” “以前的同事自愿来帮忙。玲玲不仅是我们家的骄傲,也是厂里的小名人,大家都很喜欢她。”一旁的褐夹克衫姚勇替侄女开口。 “毛老师,你觉得我们来那么多人,难道是为了敲诈学校吗!我不想靠她的瘫痪发财!”姚忠努力交涉,“她妈现在都还在医院陪着她。玲玲是我唯一的娃娃。老家的人都叫我追儿子,但我只打算好好养她一个女儿。五年前,你们学校拆迁到建设厂的家属楼,我们家是最后一批拆迁户。我们没和开发商叫板,只要了一套商品房和一个初中指标。有人当时出两百四十万买那套商品房。我们家亲戚劝他妈卖了商品房,换个位置差点的房,还剩一半养老。为了让玲玲读书,我都不准她妈妈卖!我和她妈妈吃过没文化的亏。下岗的时候,我们签字领钱稀里糊涂,看不懂那些条款。下岗之后,我们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打零工。所以我不要我女儿再吃这种亏,处处遭人家整!说什么都要供她读出来。她很争气,不仅成绩好,回家还帮我们搬货。可她现在瘫了啊!以后怎么办!我和她妈妈没有五险,原本老了干不动了,要靠她的。现在只想要她做手术,恢复得好一点,可以生活自理。这要求很过分吗?”姚忠哽咽。 他是建设厂下岗工人,文化程度低,说话逻辑不清楚,语序颠三倒四。徐仪清只听懂大概,仍有些恻然。 毛小鹏说:“姚忠,我刚才打电话喊张校长来了。他选拔的玲玲,他来跟你讲。” “毛老师,学校再解决一点玲玲的医药费吧。”姚勇依然说医药费。他今天的夹克衫露了脖子,脖子上淋巴结肿大,说话间牵扯到肿大处,显得格外疼痛,“渝蜀初中一学期光学费就一万一千元,我哥和嫂子一个月总共才挣六千多,还要开销生活。我哥那时候压力大到跑来给你们当小工修实验楼,也没跟任何亲戚开过口。” “四年前实验楼竣工,我弟弟还叫所有工友留下来守夜,怕你们学校没开监控,设备遭偷了。我们对学校仁至义尽。”姚忠缓过劲接着说,“这笔医药费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学校解决。” 姚勇说:“不明不白在实验楼受过伤害的学生,只有我侄女一个吗?四年前实验楼,毛老师,你们为那桩□□案问了我们三十二个工友,最后怎么不了了之的?要不是我当时在,我都不信学校里还会出这种事情……” 两个警察对望了一眼,均是疑惑。 徐仪清后面一名同学说:“学校出过□□案?” 另一个同学说:“没听说过呀?” 徐仪清后面一阵骚动。有人招呼:“诶,快看,张老师过来了。” 保安打开小门锁链。 徐仪清肩膀一痛,被人抓出校门,站在毛小鹏和那人身边。那人偏分头发,发际线后移,脑门锃光瓦亮,在夜间反射着灯光,闪得徐仪清眼前重影。左手打着白色绷带。徐仪清还知道他今年四十八岁,因为他出现在无数招生宣传中。 “姚勇,没影子的事不要乱说。”张成军说。姚勇为姚忠代开过家长会,他连带对姚勇印象深刻。 “张校长,你来了。”毛小鹏说。徐仪清想:张成军是副校长,可毛老师倒去掉了“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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