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争是陈争小时候的小名,现在也只有梁岳泽这种一起长大的朋友才会这么叫了。“刚吃。”陈争按了免提,擦拭桌上的油渍,“你来竹泉了?” 梁岳泽笑道:“准备当地主请我吃饭啊?” “请你吃我楼下的凉拌菜。” “凉拌菜就把我打发了?” 两人闲扯了几句,梁岳泽才说,他没有来竹泉市,打这通电话来,只是关心关心发小。 陈争丢了垃圾,到阳台上收晾干的衣服——天气预报说夜里要降温下雨。 “你……真不打算回来了?”梁岳泽试探着问:“争争,那个研究所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陈争平静地将衣服丢在卧室的床上,情绪似乎已经不会为这个话题而波动,“这里不好吗?不用加班,没压力,没领导,你们不都说我在以前那个位置太累。” “但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陈争沉默了会儿,笑道:“多少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工作是喜欢才干的吗?” 梁岳泽很确定地说:“至少你是。” 陈争拉住柜门的手顿了顿。 “你要是不喜欢待在一线,会当那么久的队长?你早就可以调去……” “岳泽。”陈争打断,“不说这个了。” 听出陈争话里的不悦,梁岳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语气逐渐变得轻松,“行,不说这个。” 又聊了会儿,不知不觉说到小时候。发小就是这样,长大后各有各的事业,叙旧总是免不了回忆共同拥有的那一份童年。 陈争上小学时被狗咬过,非但没有因此害怕狗,反而有了驯服天下狗的宏图大愿。梁岳泽说起这事就忍不住笑,“你刚当警察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警犬队的。” 陈争也笑了,当初他还真有过去警犬队轮岗的想法,被队长臭骂一顿,从此便“焊”在了洛城市局的刑侦支队。 挂断电话前,梁岳泽又忍不住唠叨,不敢提让陈争离开研究所的话了,只叫他自己开心点,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想,有空的话养只狗做伴儿什么的。陈争一一应下来。道别后,陈争坐在沙发上放空,忽然想到省厅在竹泉市直属管辖的其实有两个单位,除了他所在的研究所,还有警犬培育中心。 全省的警犬都在这儿繁育、训练。比起刑事案件心理研究所这个作用不大的部门,警犬培育中心是实打实为一线队伍输送精英的单位。 陈争一时兴起,打算找个时间去警犬中心看看。 警犬中心管理严格,轻易不会让外人进去,陈争好歹算是同一系统里的人,提早向中心打了申请,工作日一早就开车过去,在园区外就听见一声声精神的犬吠。 中心的负责人在洛城特警支队待过,和陈争有几分交情,亲自来迎接,“陈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陈争笑道:“已经不是陈队了。” 负责人连忙改口,“陈主任,陈主任!”说着,负责人领着陈争向训练场走去,捡些客套话说:“其实竹泉市挺好的,你别看他只有洛城一个区那么大,但是适合生活啊,像咱们这种年纪上去了的,来这儿落脚真是不错……” 陈争点头,不作反驳。负责人健谈,一路上就没让气氛尴尬下来,到了训练场,犬吠震耳欲聋,也不用他再继续找话题了。陈争抬眸看去,忽然一怔——闯入他视野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而这身影却是他绝对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小超人冰粉那个对他“强买强卖”的男人。 和做小贩时的吊儿郎当气质截然不同,男人此时身着黑色作训服,身板格外挺拔颀长,汗水从他似乎长了一些的寸发里流淌下来,被上午初生的太阳照得闪闪发亮。三只勇猛的德牧在他的指挥下在器械上飞驰,他也与它们一同奔跑,像头迅捷的猎豹。 陈争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但仔细一看,那的确就是忽悠他买冰粥的男人没错,那么有辨识度的外形,不过几天没见,他不可能看错。 负责人注意到陈争的视线,笑道:“那是我们这儿新来的训犬员,不错吧?哎,就是待不长。” “待不长?” “省厅来的,他们队长罚他来提高思想觉悟。” 警犬们完成了一项训练,人立起来讨赏,男人弯下腰,挨个握手,听不清在与它们说什么。陈争有些意外,“他犯了错?” “应该不是什么大错,不然也不至于丢我这儿来。”负责人说:“我听他们队长的意思,是想磨磨他的性子。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省厅的机动小组,那牛逼的,我这级别也打听不到。” 陈争再次看向男人,心中的好奇更多。省厅机动小组是个很神秘的部门,主要由刑警和特警组成,包括情报、网侦等精英,处理省内重大突发案件,各市重案队难以侦破的案子也由他们着手,还会与其他地方的机动小组联合行动。 男人坐在地上,被警犬扑了个满怀,他抱着警犬的脖子,笑得看不见眼。从陈争的视角看去,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受挫的阴霾。那他是为什么被机动小组“流放”到警犬中心? 负责人吹了声口哨,正在休息的警犬们竖起耳朵,欢快地朝场边跑来。男人也站起身,走了几步,看见陈争。距离较远,陈争没有完全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顿了一下,和自己一样对这场见面感到惊讶。但男人那细微的反应稍纵即逝,他抬起手,从容地挥了挥,小跑起来,不像训犬时那么快,但放松的身体更显盘靓条顺。 很快,男人就来到了场边,先与负责人打招呼,“王队。”接着转向陈争,露出刻意的讶然,“哥,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拙劣的演技让陈争有些想笑,不等他开口,负责人说:“原来你们认识?” 男人笑道:“算是吧。” 负责人对陈争道:“陈主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刚才怎么还跟我打听小鸣的来历呢?” 陈争欲辩,却见男人投来颇有兴致的目光。 负责人笑着摆摆手,“那正好,我还有事,小鸣,你带陈主任四处看看?陈主任也是爱犬的人呐。” 负责人一走,男人抱臂打量陈争,“陈主任?” 陈争迎着他的目光,“机动小组的小……ming?” 男人说:“鸣寒。” 陈争下意识皱眉,情绪被一个字眼牵动,连眼色也冷了下来,“哪个han?” “寒冷的寒。你以为是哪个字?” 陈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低声念了念:“鸣寒。” 鸣寒又牵起唇角,“我还不知道陈主任叫什么。” “陈争。” “精武门的陈真?”鸣寒手上比划两下。 “……争斗的争。” “噢。” 犬吠此起彼伏,鸣寒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提议去那边坐坐。陈争说:“你的办公室?” 鸣寒答非所问,“陈主任今天真是来看警犬?” 陈争瞥他,“不然?” “怎么我觉得,你对我比对警犬更感兴趣?” 陈争笑了声,“前一周还是卖冰粥的小贩,说不定卫生资质都没有,下一周就成了警犬中心的训犬员,听说以前还是机动小组的,是你你不好奇?” 鸣寒捂着心口作痛苦状,“我以为文职都很懂人情世故,我遇到的这位怎么一来就戳人痛脚?” 陈争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些失言。他与这鸣寒不过见过几面,按理说,还是应该客气客气。 “不好意思。”陈争道。 鸣寒作意外状,“那我反而要不好意思了。” 楼里比户外安静,但空气里仍旧飘浮着警犬的味道,鸣寒拿出自己私藏的运动饮料,“陈主任是想来领养一条退役犬?” 陈争摇头。鸣寒又问:“那是?” 这问题把陈争问住了。他并非没有答案,但很难告诉一个方才知道姓名的人——近来越发感到压抑,想要亲近亲近这些不会说话的战友。 就在他缄默时,鸣寒忽然凑近,“难道陈主任是冲着我来的?” 陈争倏然撑起眼皮,近距离看着鸣寒那张颇有冲击感的脸。 鸣寒自顾自地“讲道理”,“你吃过我的冰粥,念念不忘,忽然有一天,摊子上换人了。你一个刑警——虽然是文职,一查,发现我真正的工作是警犬中心的训犬员,所以……” 陈争挡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眼皮很轻地跳了跳。 鸣寒浮夸地大惊失色,“我臭到你了?” 陈争拍了拍身上的狗毛,不打算留情,“嗯,一股狗味。” 鸣寒拉起衣服嗅了嗅,不太确定,“还好吧?这是正义的味道。” 陈争没忍住笑起来,这么一打岔,他心头郁结着的那些东西也散去不少,“那是你亲戚?” 没明说谁,但鸣寒了然,“超哥是我朋友,我这不刚被发配到竹泉市吗?顺道去看看他,没想到就被他拉去当苦力。” 据鸣寒说,小超人冰粉的摊主叫刘品超,和他关系挺铁的,半个月前刘品超家里临时出了点事,他就成了那个临时看摊的人。 这话其实没什么破绽,但陈争一个前刑侦队长,听得满耳朵疑问,鸣寒是机动小组的人,驻地在洛城,怎么和竹泉市的一个小贩称兄道弟,关系好到帮忙摆摊一周? 说不定是鸣寒的线人,又或者刘品超本身就是机动小组的成员。但陈争没说,继续听鸣寒胡扯。然而鸣寒点到为止,不说自己,却把话题转移到陈争头上,“陈主任,你们研究所好像挺闲?” 陈争说:“看来闲职单位这个名头已经传到你们机动小组了。” 鸣寒摇头,“陈主任正值壮年,不至于在研究所养老。” 陈争将话题抛回去,“我看你也不该在这儿浪费光阴。” 鸣寒“嗐”了声,“这不是犯错误了吗。” “什么错?” 鸣寒眼神忽然变得狡黠,“那你呢?犯了什么错?” 周遭安静下来,陈争八风不动,两人安静地对视。须臾,陈争站起身来。鸣寒说:“这就要回去了?” 陈争向门口走去,“不打搅鸣先生工作。” 去警犬中心这一趟,因为突然杀出个鸣寒,过程算不上美妙。但大约也是因为鸣寒,陈争长时间绷着的神经微微一松。这个颇有来历的男人嘴上很欠,行为也不失古怪。陈争过去是很擅长交际的人,来到竹泉市之后对谁都客气疏远,久而久之,那些负面的思绪就像是陈旧的灰尘,越积越多。嘴欠的话,只有对嘴欠的人才说得出,几天之后陈争还在回味和鸣寒那些不算激烈的交锋,琢磨出一丝乐趣。 警犬中心的工作大约不轻松,鸣寒没再来过小超人冰粉。10月之后,天气转凉,小吃巷的小贩们开始上秋冬季节的热食,凉拌菜这种食物按理说只有夏天生意好,但小燕凉拌的生意一年四季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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