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宇道:“我不知道。” “他当初越狱是你让人帮的忙?” 赖宇只是笑。 “他为什么要去自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真心想替小崽子顶罪,还是想趁机把事情搞大,让我再无补救余地。” 杨思觅道:“你倾向于后者。” 赖宇又笑。 程锦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个点上,道:“你还想补救?” 赖宇缩起脖子连连摆手,一副示弱“求放过”的姿态。 “伍局长知道你回来了吗?” 赖宇笑道:“他很想我吗?” “没有,他说有你没你都一样。” “哈哈哈哈,他那是嘴硬。” 吃完早餐,程锦和杨思觅回到公安局。 叶莱过来道:“老大,找到那双鞋了,鞋印和犯罪现场出现过的一模一样。” 程锦点头,“小安和游铎那边呢?” “里面有时好雨试图入侵公安局网络时留下的痕迹,别的就没有了。” “嗯。” 看还有时间——24小时未到,程锦决定去见下蔺守安。 蔺守安看起来比昨天更加疲惫了,应该是没怎么睡觉的缘故。 程锦跟他说下时好雨的事,“他说是他杀的袁胜,也是他策划的复仇游戏。不过,我认为袁胜不是他杀的,他力量太弱,还腿脚不便,用刀也用得不熟练。” 蔺守安道:“是我杀的,也是我策划的,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策划这事先不谈。“你杀人时他在场,对吧?你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人?” 蔺守安否认了:“没有,我是在要离开时,又返回了屋里,把袁胜杀了。我当时心里很乱,杀了袁胜后发了一下呆,耽搁得有点久,小雨走过来找我,然后看到袁胜死了,我立刻带他离开了。” “还有谁能证明是你杀的袁胜?” “那天还有另外在场,他们没亲眼看见我杀人,但他们可以证明小雨没杀人。” 这个得等抓到那两人后再向他们查证了。 “你说你本来都要离开了,却又返回了,为什么要倒回去?” “出门时,我看到附近的椅子上有只长丝袜,我当时就觉得那人渣肯定还欺负过别的姑娘。这大概是我潜意识为自己找的借口,我就是想杀了他。” 程锦觉得逻辑上还算说得说去,便开始问下一个问题:“时好雨的鞋印曾出现在两个犯罪现场。一个是袁胜,另一个是一个抢劫现场。那两次你应该也在?你为什么要带他去做这种事?” “让他看一下底层人的生活,只是让他看看,没让他动手,他什么都没做。” 程锦无语,“你以前也是这么教你女儿的?” 蔺守安沉默。 程锦敲桌子,“说话。” 蔺守安道:“我女儿小时候很挑食,我就带她去农村干过活,让她知道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小雨很娇气,像个小闺女,我觉得让他看看社会上丑陋的一面对他会有一定的帮助。” 程锦被气笑了,“你挺有本事的,替赖老板教儿子。” 蔺守安愣了,“他是那个——赖老板的儿子?” “对,我刚从赖宇那回来,他亲口承认了时好雨是他儿子。” “我没想到……”蔺守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以为他是某个黑道头目的儿子,因为残疾,所以被丢到一边。” 一个黑道头目的儿子去了解一下黑道上的事只能算是普及常识。但赖老板的儿子,当然可以不用去接触那些东西。 “时好雨说半年前开始,有很多人跑来接近他。” “是,我以为是他父亲的人,黑道家族难免存在派系斗争。”蔺守安抹了把脸,“其实是有人想算计赖老板对吗?” “嗯。” “我对不起他。” “哦?” “他帮过我,我恩将仇报了。” “他帮你只是顺手罢了。” 蔺守安摇头,“赖老板有一身侠骨。” “你为什么来自首?” “赖老板——之前我不知道老板是他——让人给我传话,让我以后不用再跟着小雨了,他会给我安排别的活。我以为我是颗弃子,既然走投无路了,我又确实杀了人,那就来自首吧。” “你对他心存怨恨。” “如果我知道老板是赖老板的话,我不会这么干。”蔺守安苦笑,“我不信别人总得信他,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说到底是信任问题。蔺守安命运多舛,不信任他人,所以会预设自己已经面临绝境。 …… 24小时到了,伍尧天急匆匆地把案子接过去了,还颇为怀疑地审视程锦,“你都干啥了?” “没什么。就理了下案情。等你查完后,我们对对答案。” 伍尧天,“……” 晚上,又有人约程锦见面。对方姓尚,职务是副市长。 尚副市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请了几位同僚作陪,其中一个程锦在和伍尧天出去喝酒那晚见过。 程锦心想,这人到底哪边的,怎么哪哪都有他? 尚副市长是文人,斯文中透着隐隐的清高。 不像伍尧天,有种金戈铁马的匪气。 也不像赖宇,当得了翩翩贵公子,也扮得了市井无赖,能和权贵推杯换盏,也能和下九流们把酒言欢。 尚副市长当是两者都不屑的。或许也不是不屑,只是他无法融入那种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参照伍尧天的请客方式,尚副市长也请喝酒,不过是米酒,偏甜,杨思觅喝了不少。 除了酒,还上了不少小菜与点心。 有人有意无意地提了句:“这里的早点也很不错。” 这是知道程锦吃过赖老板的早点了。 大家聊天,聊到特案组来木伦的工作,倒是没聊抢劫杀人案的具体细节,而是说起了城市治安问题。 大家都相当忧国忧民。 尚副市长还提了句夏部长对木伦的状况也十分忧心。 程锦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夏部长是指公安部的一位副部长,在处理冷江的性产业问题时,程锦和他接触过。 程锦道:“我以前来过一次木伦,当时我就觉得木伦这么下去不行,迟早要改革。” 众人都点头。 “这次一来,果然有了变化。”程锦沉吟道,“大概所有的改革在起初都是不如人意的。” 众人沉默。 尚副市长道:“具体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这话很重了。 “当然是犯罪率。”杨思觅道,“夏部长最关心的也是犯罪率吧?” 尚副市长道:“升高只是暂时的,以后会降下去的。” “用赶走有犯罪前科的人这种办法?”程锦说得很直白。“他们中的很多人要求不高,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了。何必把他们往危险的路上逼?” 尚副市长皱眉,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好放到明面上说。“我也是参考那些做得好的城市的经验。” “一国都可以两制。为什么每个城市要弄得一样?照搬别处的经验,说难听一点,这是懒政。” 尚副市长眉头皱得死紧,濒临暴发了。 程锦道:“改革一向艰难——” 杨思觅接下去道:“摧毁重建反倒容易。你们应该是在走‘重建’这条路,对吧?先激化矛盾,等暴乱暴发后全面清洗各方势力,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程锦制止道:“思觅。” “天下太平?想得美。参考一下历史经验或者其它类似地方的经验,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你们这批人呢,最光荣的会成为殉职的烈士,最耻辱的会得到累累骂名——遗臭万年应该不至于。”杨思觅说完后,笑着举起酒杯,“敬你们。”他仰头喝完了杯中酒。 “……”程锦道,“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尚副市长沉着脸不说话。 众人像屁股下有针一样坐立不安。 后来大家便没再聊木伦了,转而聊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琐事。 努力磨到十点钟,有人说起尚副市长明天一大早就有个会,大家便纷纷说不早了是该回家了。 程锦和杨思觅打车回去。 程锦揽住杨思觅,让他靠着自己休息,“累了吧?” 杨思觅不给面子地道:“是你累。” 程锦低笑。 特案组又在木伦呆了两天,然后决定回京。 机票刚订好,赖宇就打电话过来了,“不来赌场玩玩再走?上次你们不是没玩成吗?” 程锦心想,难道他们是订的赖宇家的航空公司的机票?“下次吧。” 赖宇遗憾地道:“本来再请你们请个早点。” “为什么总是早点?” “省钱啊。” 程锦无语。 “接下来我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尚副市长想提高就业率,开会号召广大企业多为民众提供就业岗位。他还挺行的,用我们的钱刷他的政绩。” “对你们来说钱是小事吧。”重点是尚副市长表明了他的态度:愿意适当调整某些不合适的政策。 “怎么是小事呢?经济是一切的基础。” “那你好好发展经济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是我的新目标,我要让木伦成为最有钱的城市!” “……你加油。”有些人真的是相当神奇的存在。 程锦也和伍尧天说了他们要走了。 伍尧天没有丝毫不舍之情,爽快地道:“好,明天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我们有车。” “哦哦,那家租车公司的车是吧?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以后不再搞事,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 程锦感觉伍尧天后面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所以你们就安心上路吧。 但是还没上路就又出了事。 半夜,蔺守安在拘留所里自杀了。纸巾打湿后捂住口臭,窒息而死的。 负责看守的工作人员在凌晨时分发现蔺守安的睡姿很别扭,就过去看了下,结果发现出事了,当时蔺守安还没断气,工作人员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可惜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伍尧天半夜被人叫醒,然后就打电话把程锦叫醒了。电话接通后,伍尧天的第一句话是:蔺守安自杀了。第二句是:没有刑讯他。 程锦沉默,好一会儿才道:“确定是自杀?” “对,有监控的——没人动过,刚我亲自去验看了,明天你们也过来看看。” “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人的吗?” 时好雨坚持说是自己杀的人,死不改口。而同行的两个同伙因为等在门口的缘故,什么都没看到。没人证也没物证,这案子之后会怎样还很难说。 “对。但他就是自杀了。没有刑讯他,也没有在言语上侮辱恐吓他,但他就是自杀了!你说大家会怎么想,不都得以为是我们弄死他的?!”伍尧天快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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