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京城也能载橘?” 严况道:“当然不能,橘生淮北则为枳。” “所以……你手里这个,早给人搬了家了。还说什么‘受命不迁’啊?”程如一挑眉道。 严况也难得的笑出了声,转手抛给他个橘子,颔首道:“它千里迢迢而来,你还不快尝尝?” 程如一好不容易接住圆滚滚的橘子,剥了皮掰下三瓣一齐送入口中,咀嚼着摇头:“不酸不甜……没什么味道。” “但这橘子离家的时候一定心里在哭,水分倒是很足。” 言外之意太明显,严况听得明明白白,知晓是程如一在揶揄自己即将离家,便也还口道:“如你所说,已经是搬过家的,没什么好留恋的。真要走了,倒是你会比我更不舍吧?” “琼林玉殿,蓬莱九天,华灯流转韶景变,疑是人间换。” 严况悠悠道来:“这不是你初来上京时,留下的诗句吗?” 程如一闻言险些噎住,好不容易才咽下橘子,幽幽叹气道:“严大人真会戳人肺管子啊……” 严况摇头忍笑:“你先的。” 程如一气鼓鼓的又从严况怀里拿了个橘子,小声嘀咕着。 “还,还指挥使呢……真……真小气…。” 作者有话说: 若娘还会出场哒 为什么是橘子呢?因为……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x
第26章 风正一帆悬 程如一忙不迭的跟在严况身后,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全是严况从线人手里取来的行李,说是路上要用。 “严……严大官人,慢些、慢些……”程如一上气不接下气道。 严况停步回望道:“方才是谁自称老奴,抢着拿包袱的?” 程如一翻了个白眼过去。心里暗骂阎王恶鬼不识好歹,自己这不是看他手臂有伤,所以才抢着帮他拿? 好么,到他眼里自己倒成了逞强! 程如一越想越气,干脆不走了,把包袱也往地上一放,赌气道:“老奴老了,走不动了。” 严况驻足回头,看着昔日争名逐利的状元郎,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加上程如一本就长得秀气,瞧着甚至不到二十有四的年纪,叫严况看得有些出神,恍然记忆翻涌,旧事涌上心头。 …… “韩师兄!我走不动了,不走了,我不走了!” 曾有年少稚子,鲜活天真,日日在他眼前,缠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程如一不知严况又在想些什么,但这个人就是惯会这样发呆的,自己也不是头次见了。 程如一忽然腰上一紧,不由惊道:“严官人,你看什么……诶!放我下来!” 严况伸手在程如一后腰一捞,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顺势捞起包袱挂在手肘上。 程如一是第一次在神智清晰时被严况抱起,重心失衡,他下意识去揽紧严况脖颈,又觉得不好意思,立时松了手,低下头去生怕人看见。 程如一埋在严况怀里,声音闷闷的道:“严官人……你对我不满可以直接说,人……人应该首选‘说话’来作为沟通的方式……而不是……” “是怕你累着。” 严况背着大包小包,怀抱程如一,仍能轻松灵巧的跳上船来。 但突如其来的一跳,颠得程如一再度紧紧抓住严况肩膀,只听一旁的船老大笑道—— “两位哥儿是亲兄弟么?感情这般好喏!” “快放我下来……”程如一捏着嗓子道。 “嗯。” 严况沉吟一声,不知是在应谁。 程如一落了地,向船老大陪过笑脸,便上前帮严况卸了大包小包,两人将行李一同拿进船舱。 东西安置得差不多了,船也离了码头,随水波缓缓摇动。 程如一撩开帘子,看向身后渐行渐远的京都码头—— 人流涌动,有扛货的工人,有四海八方的商旅,有失意离京的落寞身影。船越走越远,看不清了,但大概,也有如自己当年那般,怀揣着富贵梦,不顾一切扎进皇城的傻子。 江水悠悠,将美梦噩梦一一隔在身后。正如当年,也是这江水一道,将他送进了这座繁华场乱葬岗中。 或许向来没有繁华,只有漩涡。是吞人骨血的刀锋漩涡,自己可是差一点就掉下去了啊。 严况铺着床榻道:“先前忘了问,不晕船吧。” 程如一回过神来,看着人高马大的严况在船舱里直不起腰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若是真晕,现在跳下去也来不及了不是?” 已太多年没人与自己说笑,严况竟也觉得新鲜有趣。 他俯身坐在一旁船箱上,道:“那你会游泳吗?” “怎么……你要给我扔下去?”程如一警觉的抱住窗框。 严况忍住笑意,难得起了挑逗心思,刻意板着脸点了点头。 “不了吧……”程如一并不能捉摸透严况的喜怒哀乐,虽知晓对方不会害自己,但仍旧难免心虚。 “我是你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伤口一泡水,又裂开了怎么办?” 深思熟虑过后,程如一决定扮个可怜相来,一双大眼莹莹发光。 严况对上那双眼道:“水鬼不好看,严某自然不会委屈了程先生。” 听了这话,程如一胆子也大了起来,抬眼凑近道:“瞧严官人这话说的……那什么鬼好看?山鬼……?” 严况负手俯身,凝视着那双眼,道:“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嗯……嗯?” 程如一结巴着低下头去,眼神交错刹那,心上像是叫鸟啄了一把。 他向来不敢直视严况的眼睛。 明明是浸在阴司地狱里的恶鬼,眼神却直白坦荡,叫自己这个阳间游魂无处遁形。 “引经据典一把好手,严大人怎么不去科考呢。”程如一垂眸喃喃。 严况转过身去,边翻包裹边道:“科考做官要熬,我等不及。” “哦……的确。” 程如一打心底里赞同。没有门第,没有后台,就算考上了状元,也不能一路升天。 像自己这心急熬不住的,不就立时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严况拿着药瓶道:“衣裳脱了。” 方才严况听程如一提起伤势,便惦记着亲自再替他诊治一番,毕竟路还长,颠簸着若是恶化了,正如程如一所说。 他是自己亲手救回来的。 程如一明白他是好意,却难免紧张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严况淡淡道:“你后脑长眼睛了吗?” 程如一:“没有……但; “快脱。”严况道。 程如一叹了口气,开始磨磨蹭蹭的宽衣解带,却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衣襟滑落。 “诶……” 见严况手疾眼快接住了,程如一才松了口气。 严况摊开掌心,原是那日他们套圈子得来的那块——青玉双鱼佩。 “想不到吧严大人,这玩意儿可结实了。” 程如一边脱衣裳边道:“怎么摔打都不破。不过说来也怪,当初跟着我上……上刑又入土的,它都没掉出来,怎的如今一见你,就急着亮相了?” 听程如一提起遭过的罪,严况心里不是滋味,只将玉往旁边一抛。 他道:“一块假玉,你倒是藏得像是什么宝贝。” 程如一耸耸肩,将玉佩收好掖在枕头下。他衣裳已褪下大半,严况也拔了瓶塞,蘸着药酒,擦在他伤痕交错的背上。 程如一觉得伤口又热又痒的,被严况碰得想笑,不由缩了缩脖子道:“嗳,严大……官人,你的药真的很灵啊,我其实都不怎么疼了……不过你打我的时候真的很痛,就是……” “比我继母打得要痛多了。” 严况闻言,手上动作为之一顿。 离了京城,“程如一”就真的死了,摆脱身份桎梏,告别黄粱一梦,程如一反而生了倾诉欲,当下也不管严况到底想不想听,只自顾自道。 “你应当也查过了,黄氏不是我亲娘,我亲娘早就死了,被我爹逼死的。” 程如一的语气云淡风轻,可他那最后一句,却犹如巨石一块,轰然砸进严况心里,叫他手上动作也随之失控,压得程如一连连喊痛,严况这才回过神来松手。 “嘶……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程如一故作轻松道:“哎呀,你也不用可怜我……其实我都快记不起我娘长什么样子了,就连她叫什么,姓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她,手很巧,待我很好。” “川蜀湿气重,小时候背上起疹子,她就是这样替我上药的。” 许是过于相似的过往,勾起严况心绪不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你父亲,为何。” 程如一叹息,再开口带了家乡口音来:“我那不个争气的老汉儿哦……明明熬到死也只是个秀才……” “娘病了。他以为只要耗死糟糠之妻,入赘家大业大的黄家,再走走门路……他就能一跃登天,成为举子,甚至金榜题名,做个,状元?”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又道:“哦,我还有个妹儿来着,他嫌拖累,卖了。我要是个女娃儿,大约……哦不,肯定会叫他一并给卖了。” “可惜啊……继母太晓得他是个什么东西,哪儿会真心帮他往上爬?” 程如一说不上是因为伤药痒痒的想笑,还是打心底里想笑。 严况心尖揪了起来。他也不太能记得母亲的模样了……同样的,他也有个无情的父亲。 严况欲言又止,最终只沉默不语替他吹干背上的药酒,为他缓缓披好衣衫。 程如一轻声叹道:“他们啊,全都太贪心了……” 他抬手拉紧衣衫,顺势转过身来,明明如月的大眼望着严况,无辜又无奈。 “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严况……你说我,做的对吗?” 严况没有回答。他清楚看见,近在咫尺的眼底,有泪光波动。 实在是这个问题,他难以回答。 “天已入秋,别着凉了。”严况替程如一敛好衣襟,转身离开船舱,径直往船头去。 入秋了,天冷了。 严况隐隐又觉胸口一阵闷痛。 他本是怕水的,怕的要命。 那年的立秋,京河岸上站满了人,将一处浅湾围得水泄不通。 严况向江面望去,眼下的水已经很深了,可在他心里远远不及那一汪浅湾来的要深。 那么浅的水,也能淹得死人。只是,需得捆了手脚,再塞进竹笼子里。 “诶,严官人!” 刚从船舱出来的程如一,眼见严况站在船头摇摇欲坠,连忙冲上前扶住他。 严况回了神,冲人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都快栽到江里去了!”见严况回了神,程如一才松了口气,将人往回拖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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