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兆佳晴合上书如此发问。 ——如果它真的能够带来快乐又不至于损伤身体,那么依赖它又有什么坏处呢? 她试图着手研究它。 陈觅教授无条件地支持这位女学生的想法,人们不知道是他们在这些问题上达成了共识,还是这个女孩在以某种方式控制她的教授,传闻他们之间存在长期性关系,有人形容在那个时期的陈教授像是中邪了一般对这十七岁的女孩言听计从,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精神恍惚,有过一些极端自残行为。 那研究在那时还只算份粗略的草稿,一年后兆佳晴从X大退学并且失踪,陈觅教授对此深受打击,此后近十年的时间里没有再过多参与过教学活动,直至1998年才再次担任导师。 人们或许未曾注意到,在那十年间,X大一名叫做袁中天的男学生,偶然阅读1988年那篇并未正式发表的论文,对文中提到的‘苏摩’也产生浓厚兴趣,多次向陈觅教授请教其中细节。 这名叫袁中天的男学生在X大读博期间,就住于X大男子宿舍T号楼401室。如果人们还能够打开那份被永久封存的学生资料,那大概便能够发现此人正是1999年X大那起令人惊骇401集体死亡事件的唯一生还者。 51. 九十年代X大的学生公寓构造是那样——每室都是八个学生在住,两个小四人间和一个小客厅构成一整个宿舍,1999年12月23日清晨,当地警方接到报案,七具尸体被抬出T号楼,七人俱是入住在401宿舍的研究生。 袁中天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发时人们亲眼目睹他正在X大露天礼堂主持校园十佳歌手比赛,超过百名师生都可为他作证,平日里和七名室友也一直相处融洽,没有任何作案动机。 这桩发生在20世纪末的谜案,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逐渐淡忘,期间只有一位名叫秦璐的女研究生,在警方排除袁中天作案嫌疑后的八个月,一百二十九次向各级部门递信,力图证明袁中天正是此案元凶。 人们或劝她不要再胡搅蛮缠,或干脆将她视作疯子。校方找她谈话委婉地表达了对她的精神问题的忧虑,劝她休学疗养,也劝她为学校的声誉考虑。 2000年秋,27岁的秦璐离开X大校园,临走时只有一名男生送行。此人名叫赵建明,在X大中文系本科读大四。 2004年春,坐落在北区北海湾的北区中学,一位名叫方华的新聘教师阔步走进教室,在讲台前站定微笑着做起自我介绍。 台下16岁的林童童坐在第一排靠墙的座位,托着下巴略有些无聊地听着后座的小G和周围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议论新老师的模样有多帅气。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总之才开学第一天她就没有喜欢上这个方老师,他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那是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像早饭的馒头里裹进根鱼刺。 那个夏天,北中的食堂鼠灾成患。一切发生的莫名其妙,耗子们像疯了似的成群结队,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午餐时耗子们跳上桌,吓得一桌的学生四处躲闪,饭菜汤水洒了一地,碗碟碎得不成样,有男生壮着胆子要去撵,险些被咬了手指尖。 “当年那群悍猫在击退了鼠患之后,并没活多久,它们像被什么东西诅咒了似的,在生下小猫后,便都相继离奇地死去了,原因不明。” 那个夏天,三十三岁的兆佳晴猝死在北区某栋廉价公寓的地下室。 52. 2004年冬。校工推开那西北角的学生公寓的小房间时,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食物腐烂的味道,让人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喉咙和胃就先提前抗议着要将前不久刚吃下去的早餐或是午餐呕出来。 这里光线昏暗,窗帘从没有拉开过,屋子里也没有开灯,只有桌上那台式电脑亮着蓝光,透过这蓝光,能够看到吃剩下的泡面盒饭,看到发了霉长了毛烂得不能再烂了的橘子苹果香蕉梨,剥了壳的茶叶蛋,以及各种膨化食品的包装袋。 那戴着头麦的少年正一手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手咔叽咔叽地操纵着鼠标,好像丝毫没有觉察到房间里有人到来。 校工想往前走一步,一不小心脚下的易拉罐绊了一下,再仔细一瞧,发觉这房间的地面,就根本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踏进这屋子人只会被卡在一袋又一袋的垃圾中间,简直寸步难行。 这里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生态环境。蟑螂与老鼠在此泛滥成群,蜘蛛与蜈蚣在在此安营扎寨,就连蝙蝠与壁虎都能够在此安居乐业。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甚至在某个角落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溜儿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棕褐色木耳和一大簇正在疯长着的白蘑菇。 十五岁的兆平泽,嘴里叼着袋装牛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 没人瞧出来那是款什么游戏。大抵是对战类的,时下蛮多小青年爱玩的那种,一个装备齐全的小人,头上顶着个进度条,起初是和对面互殴,五颜六色的光随着动作时闪时灭,而后又端起各式武器,两边火拼起来,像是没完没了,红绿相间的进度条也起起落落。 校工小刘看了三分多钟,感觉这游戏简直堪称光学污染,他两只眼睛都快被那界面闪晕晃瞎了,也没觉么出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他闻见少年不知道是衣服还是头发散发出的馊臭味,他猜不出这小孩已经多少天没打理过自己了。 “四楼这个娃娃,”来时楼下的宿管大婶边讲边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指额头,“脑壳出问题喽!我早跟他们主任说啊,快带去看看病吧,晚了就废了,废了——没得救了,晓得?” 这小子疯掉了,魔怔了,人们这样说。 他不再去上课,他也看不见学术警告,他只是整日整日地陷在那光影构成的虚拟世界里,机械地操纵着鼠标与键盘。 在那虚拟世界里,那小人时而击倒他人,时而被他人所击倒,它总会站起来,或是以某种方式复活。 死去的人可以复活,出错的环节可以重新读档,就这样陷在无尽的幻觉当中,好似一切都可挽回,在那一千八百次的循环中,终有一次,母亲会活过来,会再次抚摸他的头。 可一旦停下来,一旦回望向身后那片黑暗处,那种空虚,绝望,悲恸与无助便会重新袭来,在他的胸口灼出一个无法填充的空洞。 ——我在这里学到很多知识。 少年在那张X大的退学申请书中写道。 ——但我不知道这些知识到底对我有什么用处。医学,数学,物理,生物,天文……它们都和我相干又不相干,我每天只是简单地吃与喝,我需要它们不需要它们,生活都是那么一回事,我们搞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而活着,我们只是不断赋予生活以意义,这或许是我们擅自吃下智慧树上果实的惩罚。 ——妈妈死掉了,我本可以相信她是被神灵感召而升入天堂的,但我所学的一切知识我不能够相信那种事情,我知道死亡就是死亡,没有半点绚丽美好之处,她的遗体被火化,骨灰撒在地里,她作为人彻彻底底地不存在了,即使我此刻死去也不能够与她相见。 ——千万年前我们在伊甸园里赤身裸体,无忧无虑地生活,某一天我们从那种今天我们认为是蒙昧无知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这使得我们不能够再对苹果从树上掉落这样的事情熟视无睹,我们开始探究‘为什么’,但知道那样那样多的‘为什么’真的让人快乐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四个字写了三两遍,划了又写,写了又划,好像写字的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心中有没有答案,只是茫然地用钢笔在纸上添下一道又一道墨痕。 53. 2005年的初春,办理完退学手续的兆平泽准备离开这所校园,被母亲曾经的恩师,年近六旬的陈觅教授拦住。 “你还年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陈觅老教授两三年前已在高校学术圈的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头上一顶学术不端的帽子压得他憔悴得好似百岁老叟。 老迈的他背着那些污名,没有要给自己摘帽子的意思,他自嘲那是自己的报应,他说二十多年前他不该打开潘多拉的魔盒,1988年十七岁的兆佳晴提出‘伊甸园’的概念时,他该竭力劝止她,往后许多年,世上也许会少上许多看不见的悲剧。 可惜二十多年前他拦不住那少女,二十多年后他拦不住少女的儿子。 “是谁在接手她的研究,”兆平泽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死死逼问,“还有谁在做‘伊甸园’?你把她的东西交给了谁?” 他从老人口中一遍遍逼问那魔鬼的名字。 东风裹着寒意从他们之间刮过,直吹向几百公里外北区中学校园长廊。 坐在紫藤萝花架下读书的方华打了个喷嚏。 “老师您感冒了?” “哈哈,倒没有,应该只是过敏。”方华合上书页,朝周围做值日学生们笑笑,“不过春天的确容易生病,最近咱们班请病假的同学挺多的……喔,就说小吴吧,她怎么样了现在?好点了么?” “她……她没什么事儿。”与那女孩同寝的女生回答得有些含糊。 “明天能来上课吗?”方华的手指无意识敲敲书脊,“下节课要讲的知识点非常关键,而且和后边章节的衔接性很强,缺了这节,再听后面的内容恐怕会比较吃力,她如果能坚持的话,我希望还是尽量来听一听。” 三两个女生支吾半天,还是说了实话。 “吴淼其实…病得不严重,她就是…就是……” 54. 就是什么呢?或许每个曾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都能够明白。理想和现实似乎总存在一段距离,有时感觉自己好像是已拼尽全力,成绩却依然不尽人意。 这是所民办高中,学费不低,大部分学生的家境都还不错,是混日子来的。 有少部分学生,家境贫寒,但成绩很好,来这里念书,是和学校签了合同。 学校答应免学费,还每年发奖学金,如果最后能考上好大学,还能再拿到一笔钱。 他们是给学校撑门面,抬升学率的。 这部分学生都很懂事,他们小小年纪身上背负的担子很重,所以压力很大,这压力有时能化作动力,有时却也能将他们自己活活压垮。 多数是女孩子,如吴淼,如沈蔓,如林童童日记本里的小G,她们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便险些因为性别而失去出生的机会,她们顶着赔钱货的头衔长大,她们考入高中,她们中的许多人可能不太聪明但绝对努力。 “我四岁就知道我是被领养的。” 那个夏天在北区第三中心医院,病床上的沈蔓第一次垂下头。 “我那时想去少年宫学跳舞,整夜整夜哭啊闹的嚷着要学,我爸心软了说那就送去学吧,我妈不同意说家里没那个闲钱,他俩在隔壁屋为这个事吵了一晚上架,吵着吵着,就听见我妈冲我爸喊‘那就让她亲爹亲妈给咱们出这个钱’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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