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这帮人中午受了教训,一定会回来报复。 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把他的藏身之地摸得如此清楚。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措手不及,他其实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今晚要不是因为俞远突然冒出来,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恍惚的思绪突然一包递到眼前的湿纸巾打断。 俞远晃了晃手里的绿色包装袋,“我问了,店里没有消毒酒精和棉签,先用这个擦擦吧。” 向野顿了片刻,伸手接过。 潮湿冰凉的触感覆盖在脖颈上,向野丝毫不避讳伤口,像是擦除什么极度污秽的东西一样,重重地从伤处擦过。 俞远垂首吃面,眼皮微抬,从面前的玻璃窗里观察到向野的动作。 不单单是瞳孔的颜色,向野连皮肤也有种区别于亚洲人的白。 发丝被捋至耳后,纸巾擦拭雪白颀长的一截脖颈,像清理一段染了污泥的藕节。 此刻只要直起身微微侧目,大概就能看见那条让他获得所谓“特权”的伤疤。 俞远喉结滚动一下,终究是没有动作,默默收回视线。 “这种情形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五彩团团员呢。”俞远说完,心想不对,现在应该只剩三彩了。 用完的湿巾被扔进桌角的垃圾篓里,身侧传来一声细微的哼笑,“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我即没法保证金榜题名,也提供不了五险一金,还能让别人随时随地围着我转吗?” 原来带的还都是一帮兼职小弟。 俞远撇了撇嘴,上学的两个他倒是见识过了,上班的几位还真让人好奇究竟能上什么班。 向野瞥见他的表情,暗暗笑了,“怎么,觉得我这‘混混头子’、‘知名地痞’实在混得不怎么样?” 这是那天高丹在面馆前说的话,他居然听到了。 俞远不禁怀疑自己的猜想,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听力不好? 他在想什么向野自然不知道,这位人手严重不足的混混头子,现场搞起了招聘:“有兴趣持智商入股吗?你来的话特批不用染发。” 还真是“极具诱惑性”的条件啊。 俞远没理会,低头对付完泡面,催促道:“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又乐意送了?”向野笑问。 “我信守承诺,也希望你牢记之前的约定,你腿好了咱们就两清。” 向野伸了伸脖子,朝他靠近“可是我突然有点想反悔了,怎么办?” 又是这样,颓然丧失的距离感,喷薄到脸上的温热气息。 俞远抿起嘴角,心里滚过一丝警觉。 “今晚就不用送了,你先走吧。”向野很快就退了回去,正色说,“那帮人估计还在附近,你送完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叫了人来。” 正说着,窗外车灯一晃,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停靠在路沿下。 穿着一件黑色短皮衣的高大男子坐在前座,面容冷峻凌厉,几乎和那车身融为一体。 “走了。”向野扔下还剩了小半桶的泡面悠悠起身,又弯腰抓走了桌上的手机,“明天见,小白榆。” 俞远耳边一麻,身边人影撤离,徒留几个简单的字符在空气里徘徊。 “叮咚——谢谢惠顾。” “恒哥…” 自动玻璃门开启又闭拢,向野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他和骑车的男子很是熟络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像之前见到的那样,跨上车贴靠上去。 车身远走,怀背相贴的身影在瞳孔里越缩越小,最终成为一个微末的黑点。而那几个消逝的字符此刻才冲破屏障,缓缓流进思维里。 - 小白榆。 如同琴弦拨动,俞远在那余震里迟缓地想,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熟稔亲密的字眼来叫自己。 向野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乏距离感。 像风一样的,无形无声地接近一切他想要接近的东西,不受邀请,也不容拒绝。 * 三连排的店铺灯火通明,一辆大货车停靠在路边,不少人身影忙碌地进出卸货。 “刚到了一批配件。”卫恒把摩托车停在院门口,“去见师父一面吧,他在铺子里。” 向野跨下车,理了理裤脚遮住绷带,应了声“嗯。” 他跟着一个抬箱子的工人迈进店铺,那天帮风筝洗澡的青年叼着根烟站在柜台旁,手里转着支笔,时不时抬头点货,在进货单上勾一笔。 打眼看见他,张嘉厝眉梢一扬,“哟,回来啦?” 向野喊了句“师兄”。 “那儿呢。”张嘉厝朝屋里的一方小茶几努努嘴。 向野目光落向茶几前坐着的身影,慢步走过去,垂眉喊了声“爸”。 没记错的话,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声叫过这个人了。 正抬着茶壶倒水的人动作稍顿,微微昂首看他一眼,沉声吐了个“坐”字。 向伍有一张天生冷硬的面孔,哪怕只是面对面地坐着,都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在向野印象里,唯一一次见他脸上流露出笑容,大概是在半张撕毁泛黄的旧照片里——照片里的向伍还有一张年轻生涩的面孔,和所有那个物资匮乏年代的人一样,可能是不适应镜头,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站着的美貌女子,脸上显出一点局促腼腆的神情。 “今天去学校了?”向伍倒完茶,沉声问。 “嗯。”向野反问,“开学,不去学校去哪?” 向伍淡淡看他一眼,像是不屑于拆穿他的谎言,只问:“脖子怎么回事?” “树枝不小心刮了一下。”向野连篇对答,甚至不愿意多花一秒钟修饰言辞。 向伍拇指摩挲杯沿,想说什么,又在话到嘴边时凝结成一句简短常用的忠告:“最后一年,别再惹事。” “知道了。”向野深而缓地呼出一口气,起身道,“我先回房间。” 凝结的气氛,随着一人的退场,消散于无形。 任何一个不熟悉情况的人,大概都不会认为他们是父子。 疏离、疲惫、紧绷、岌岌可危的和平,从六年前的那个雨夜,一直堪堪维持至今。 但好像在那之前也没有多好,向野自嘲地笑了下,双手插在衣兜里,蜷握着一些虚无的空气,跨步走过大半个通明忙碌的庭院。 风筝被困在院脚的铁笼里,异常激动地朝他摇尾巴,却不怎么敢出声叫。 小狗也是会害怕的,害怕被扔掉,害怕没有家,哪怕是一个四面围笼的家。 向野在灯光照不到的墙檐边蹲下,给风筝食碗里添粮,一颗黄灿灿毛茸茸的大脑袋飞快地凑到手边,那种柔软的触感,牵动记忆回到多年前的寒冬—— “怎么来的?藏了多久?” 毫无起伏的冷冽声线,混杂着角磨机间断停歇的声响,掷地有声地砸在耳膜上。 被冻得直颤的金毛小狗瑟缩在牛奶盒里,受伤的后腿被胡乱地包扎过。男孩双手局促地抱着牛奶盒,眼皮微垂,“昨天捡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人撒谎。” 男孩把头垂得更低了,“三天前…在宠物街,它受伤了没有人愿意要,我就花钱买下来了。”男孩终于鼓起勇气,语气含着畏惧和渴求,“爸,我能养它吗?” “不能。店里没法养。”男人专心修理身前的摩托车,扳手拧动螺丝的动作,也像是在一点点拧紧男孩的心,“想办法送人,或者扔掉。” 凛冬的寒风刺骨吹过,男孩垂眸看着手里的小东西,胸膛几经起伏,终于再度抬头,“没有人会要它,扔掉它会被冻死。我会自己照顾它,不让它乱尿乱叫,不会影响店里生意,也不会影响学习。等明年春天,我会跟着您学摩修,求你了爸爸,作为交换,让我养它吧。” 男人终于停下动作,看向了身后满目渴求的男孩,许久,淡淡吐出几个字:“只能关起来养。” “谢谢爸!”男孩清脆应声,蓝灰色的瞳仁里饱含惊喜,像一颗璀璨晶莹的宝石,闪烁着惹人喜爱的熠熠光芒。 只是多年后向野才知道,向伍偏偏不喜欢他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尤其憎恶他那双“怪物”一样的眼睛。
第15章 夜色深处 满院忙碌渐渐消散,夜风带着入秋的清凉,卷起几片残叶,吹到铺前。 一个穿着邋遢的男人跨上石阶,朝最后清点货单的张嘉厝递了根烟,脸上堆笑道:“厝哥,都对了吧?” “嗯,都对了。”张嘉厝接过烟,就着男人拢手递来的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你小子最近挺老实啊,没赌了吧?” “没赌没赌,”李兴元连连摆手,“这不给您送货呢嘛。” “这就对了。”张嘉厝好脾气地拍了拍对方肩膀,转身从柜台上拿起几张粉红钞票,“工钱收好,正正经经干事,赚安心钱。” “好好。”李兴元忙接了钱。 “哎,你这头发怎么回事?烧着了?”张嘉厝突然问。 李兴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伸手抓了下鬓角的头发,尴尬地笑笑,“是,前两天不小心被火燎了一下。” 张嘉厝没怎么在意,“小心点啊,脑袋都能被火燎。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好,多谢厝哥关照。” 李兴元把钱塞进裤兜里,拢拢衣领转身离开,脚步拖拉着走了几步,却在院门口重新顿住。 他畏缩在墙角,偷偷看向院落里的一抹身影,掏出裂痕明显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磊哥。”李兴元压着声音,“向家小子刚才回来了。” “……” “不是,是他那个师兄带他回来的,没看见什么骑单车的高中生。” ...... “知道了。之前叫你拍的东西,找时间去洗出来。”男人站在灯光变换的喧闹空间里,朝电话那头吩咐着。 “是,磊哥,事情什么时候办啊?” “等我通知。” 程子磊挂断电话,一身的戾气还未收敛,冷眼看向了身侧的人。 那人脸上鲜明的五指印还未消散,连同身后四个鼻青脸肿的小弟,一齐丧气地垂着脑袋,显然是才听了教训。 “我错了磊哥。”二两低声说。 “我警告过你,没我的意思,别去动他。”程子磊一双鹞眼里凶芒毕现。 “我是想替磊哥你提前解个气,我……” 他话音未完,脖间一紧,衣领已经被提了起来,程子磊咬牙道:“轮不到你,就算要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我…我知道了磊哥。”二两话音颤抖。 “去把那个救他的人查清楚。”程子磊松开手,厌恶道:“滚吧。” 脚步声混荡离去,程子磊转身站回窗边。 窗下是入夜之后欲望四溢的喧杂舞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闪烁摇晃的灯光,包裹着一群空虚迷离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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