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同于佣人的脚步声,它急促却稳健,狠厉而坚决。 荆诀脸色一变,倏地起身,然而就在他回头的同时,三号桌那边却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大家不用慌,是电路受了影响,已经派人去修了。” 说话的人就站在裴吟身后,他带着一身寒气,明显刚从室外回来。 有人问:“电路怎么了?罗总的山庄,电路还会有问题?” 佣人这时才把他真正带回的消息告诉众人——是暴雪突袭,所有人都无法下山了。 荆诀大约只分心了两秒钟,但他再回头时,那个行走间带起一阵狠戾气息的人就不见了。他再回过头,发现那扇门前果然又变回了两名保安。 宾客陆续走出山庄查看情况,裴吟也是其中一个,但荆诀选择留在山庄内部。 他继续拨着罗玉的号码,直到楼上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过后不久,有人从楼梯上跌撞下来,为数不多留在山庄内部的人全部探去目光,只见一名女佣面色惨白,声音颤抖道:“救、救命啊!死人了!!!” 罗海鸣的夫人陈惠最先起身,她立刻呵斥女佣:“胡说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女佣惊慌地摇头,“是罗先生……罗先生死了!” 女佣的消息传达的十分模糊,因为整个山庄内部有三位罗先生存在,除去过生日的两位,还有罗海鸣的长子罗锦,现在也不在荆诀的视线范围内。 不过荆诀几分钟前才见过他,所以他认为女佣口中的“罗先生”大概率是指罗海鸣或者罗玉。 罗玉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就在荆诀准备收起手机亲自去看一看究竟时,他发现山庄内的另一个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那人收起手机,目光顺着长梯向楼上看去。 荆诀这会儿认得他了,他就是罗玉口中的楚禾。 “队长!”秦勉迅速确认了三楼的情况,他第一时间报了警,并回到荆诀身边,跟他汇报说,“120和110都打了,但现在雪太大,车都上不来。” 荆诀快速扫过此刻仍然停留在一楼大厅的几人,然后问秦勉:“有抢救的机会吗?” 秦勉沉默的摇了摇头,他拨打120只是因为这是必经流程,实际上秦勉知道,那人早已经死了。 荆诀沉下脸色,问:“是谁?” 秦勉说了一个名字,荆诀听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等秦勉继续向荆诀请求指示时,荆诀却拒绝了他,说:“我没复职,你处理吧。” 秦勉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召回所有逗留在山庄外部的人员,这个工作不算困难,大部分人在得知山庄内发生一起命案,且凶手不明时,都不会选择执意孤身下山。 除了裴吟。 秦勉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两句胳膊就被人拧到了背后,他当时被迫弯着腰,其实也可以用技术反制裴吟,但秦勉没有那样做。 他只做到目送罗伊回山庄,之后就放裴吟下了山。 一具面带微笑的尸体,一个独自下山的人,一滩不知来由的血迹……这一切的不合理,很快就在荆诀脑海中形成一个合理的推测。 于是,现在。 漆黑无望的山林深处,裴吟仰躺在雪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死了? 当然没有。 但看着像是没了呼吸。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见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可裴吟已经等了两分钟,眼前却依然只有急促的落雪。 他才意识到,如果刚才真有一枚子弹从枪□□出,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而“狗日的”就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裴吟缓缓转动眼珠,观察着那个差点要他命的人。 裴吟认得对方,一个钟头前他才在山庄里找对方借过火,不过当时人家没搭理他就是了。 裴吟看着在自己装死的两分钟里一步也没离开过的人,他看见周遭漆黑一片,那人却始终无法融进黑暗。 “哎,我说——”裴吟问,“你不是来杀我的吧?” 落雪依然又急又密,裴吟只在原地躺了一会儿,衣服就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白色。 他得不到回答,只好叹了口气,坐起来说:“那我就当你认错人了,你走吧。” 裴吟说话间指尖勾着什么蜷进袖口,他既不想承认自己刚才被一把空枪吓到,也不想承认现在手脚冻僵行动不便。 所以他就这么等着。 也许是裴吟的话起了作用,荆诀果然在他坐起来后有了反应,他合上□□保险栓,枪口从右向左划了一下,说:“转过去。” 裴吟一愣,犹豫了三秒不到,连“干什么”的“什”字都没说出来就被荆诀按到了树上。 随之而来的是袭上手臂的一阵冷风。 荆诀反压着裴吟,粗鲁的撸起他两条袖子,目光在上面扫视了一遍。 裴吟忍不住了,挣扎着骂道:“你他妈有病吧?” 而荆诀就像听不见似的,一手擒着裴吟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又在他兜里摸了一圈。 上衣没有收获就往下衣摸,荆诀一手挑起羽绒服的尾端,另一只手抓着裴吟的手腕往上一抬,之后借着他手腕的力量,强迫他自己按住被扒开的羽绒服下摆。 裴吟只觉得腰间冷风一吹,接着是两根修长的手指探入自己的后屁股兜。 他浑身一抖,抬脚就往身后踹。 裴吟这一脚不轻,是结结实实踹到了荆诀的小腿上,但荆诀却连半秒停顿都没有,继续着他不明缘由的搜身。 直到一无所获,荆诀决定收手时,裴吟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荆诀抽回的手带起一阵冷气,在裴吟腰部滑了一圈,裴吟原地打了个激灵,脱口骂道:“别他妈碰我腰!” 裴吟感觉嵌着自己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但他第一时间做的事却不是反击,而是揪住羽绒服的下摆狠狠拉到腰部以下。 裴吟的怒火显而易见,他回过头,扯下两条袖子遮住已经冰凉的手臂,接着握紧冻红的拳头,朝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人狠狠砸下去。 就是这一下让裴吟摸清了形势。 他看着自己轻而易举被挡下的拳头,知道至少今天是打不赢对方了。 于是裴吟闭着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说:“行。”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认了。 “完事儿了吗?”裴吟咬牙切齿,“完事儿我走了。” 荆诀好像这会儿才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看着裴吟,说了句:“不好意思。” 裴吟盯着他,半晌,磨着牙说了句:“用不着。” 荆诀点点头,说:“那你跟我走一趟吧。” 裴吟眨眨眼:“……啊?” “山庄发生了杀人案,你有重大作案嫌疑。”荆诀的语气乍一听没有变化,但透过风雪传来时却不像刚才那般瘆人了,他冷漠地看着裴吟,问,“用我铐你吗?”
第五章 荆诀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语气中既没有对死者的惋惜,也没有对身边可能潜伏着杀人犯的恐惧。 而裴吟之前已经听秦勉说过了死人的事,这会儿并不惊讶,他看着荆诀,说:“警官,你的同事跟我说,在法医鉴定之前无法确定是他杀。” 裴吟精简了秦勉的话,继续道:“而且我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你要是为这事才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找我,那真是……” 那真是傻逼。 这话是裴吟偷着在心里说的,他面上笑了笑,说的是:“真是没必要。” 荆诀依然面无表情,大概是这会儿的风太刺骨了,连荆诀也把手插进了大衣兜。 但裴吟现在绷着一根弦,他死死盯着荆诀的手腕,生怕这人又从兜里摸出另一样能要他命的东西。 “是么。”荆诀做好了保暖的动作,接着重新看向裴吟,说,“罗海鸣死了。” 他观察着裴吟脸上一瞬间细微的变化,接着问:“是你杀的吗?” 裴吟实在没忍住,眼神稳定下来后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笑,他匪夷的看着荆诀,目光中满是对荆诀“不专业”的讽刺。 裴吟虽然脑子里充斥着这个想法,但绝对不会在这个形势下说出来。 所以裴吟沉了口气,简单回答:“不是。” 荆诀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裴吟,他又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低下去,问:“你杀过人吗?” 裴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荆诀,他心里还是想骂那两个字,这回忍的艰难,连嘴唇都动了一下。 不过就算那两个字再贴切荆诀现在的形象,裴吟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当然没有,警官,我连只鸡也不敢杀。” 荆诀纤长的睫毛一垂,有细小的雪花被他抖落,他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裴吟不知什么时候缩进袖口的手指上。 荆诀看着从他袖口冒出的寒光,问:“那你现在手里握的是什么?” 裴吟目光一顿,又在心里骂这人真他妈眼观六路,自己偷着摸进袖口的刀也能被他看了去。 裴吟无处可藏,只能将握着匕首的手指一点点探出来。 “哦,这个。”裴吟俨然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这是我刚才在路上捡的,看着危险,正准备带下山去检查。” 荆诀重新抬起眼皮,随机从裴吟的话中提取两个字来重复:“捡的?” “对。”裴吟无辜点头,之后反问,“警官你不相信我?” 荆诀见惯了说谎不打草稿的人,他一只手从衣兜拿出来,语气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很好猜。”裴吟张口就说,“你跟秦警官坐在一起。” 荆诀眉梢微微抬了一下,这才算有了表情,问:“什么时候?” 漆黑环境下裴吟看不见荆诀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当时满脑子只想下山,于是随口接话:“警官你记性好像不太好啊,你忘了?就是我刚才找你借火的时……” 话说到这儿,裴吟算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狗日的是故意的。 他搜过自己的兜,知道那里面有打火机。 呼——呼—— 后山的风越来越大,呼啸吹过时有冰晶似的雪片划过裴吟的脸颊,裴吟皱着眉,不可置信道:“你别说追我到这儿的是为了这事儿。” 裴吟原地打了个寒颤,不等荆诀回答便闭眼道:“行,我错了警官,我不该去跟你搭话,不该拧你同事的胳膊,我真诚的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就让我走吧。” 荆诀眼皮抬了抬,说:“可以。” 裴吟是被这疯子吓到了,听见这话还要怀疑一句:“可以?” 荆诀没回答,只是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子,裴吟一眼就认出那是证物袋,他往身后背了下胳膊,勉强笑道:“警官,这就是我随便捡的一把小刀,不用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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