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统一的白色,单调又压抑。张科兴的被挡在防弹玻璃后面,再也维持不住傲慢的神色。 “你、你们……都知道?”他心理承受能力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连维持正常说话都勉强。 “不光这个呢,”王瑞川冷哼一声,“是不是那个署名Z的给你发的电邮,让你在汽车上动手脚?” 张科兴下意识否认:“我、我没……” “撒谎!”王瑞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监狱的椅子跟着颤了三颤,“我们的卧底五年前就确认过了,你就是按指令行事!” 张科兴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 一直旁观的孙昭宇温和地笑了笑,终于开口:“我们知道你是被人强迫的,那个Z才是一切的幕后真凶。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他是谁,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说不定还能给你争取个污点证人呢。” 张科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无言地看着这个脾气似乎很好的警官。 ——距离詹旭车祸,他锒铛入狱,已经过了将近六年。 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扎根在农村,上面五个哥哥姐姐,他排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自身也没什么突出的地方,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 后来他辛辛苦苦打拼到了城里,从最低等的维修工做起,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终于一步步爬了上去,成了个看似风光的汽车经销商。 但往往骨子里越自卑的人就越渴望认同。好容易富起来后,他开始试图融入真正的上流社会,他接下各种应酬、频繁出入酆都这类风月场所,但没人肯接纳他,每个人都当他是一个撞了大运的暴发户,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漫不经心和鄙夷。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这个时候,你会供出来他吗? “……我还是那句话,”张科兴说,“汽车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忘了找人检查……那个叫詹旭的就是偶然,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问题汽车,偏偏就他这一辆出了事?所以汽车上那个漏洞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是他自己刹车有问题——但你们为这个硬要判我几十年,我也没辙。” 王瑞川一竖眉毛,又要拍桌,这回被孙昭宇拦住了。 张科兴趁这个机会,接着说:“你们一直说过来说过去的那封电邮,鬼知道谁发的,现在垃圾邮件这么多.我看都没看直接删了。” ☆、浮沉(二十二) 在张科兴刚被逮捕那会儿,市局组织了大量专家审问,王瑞川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最大的印象就是这孙子左一个“不清楚”,右一个“我不知道”,各路诈供诱供轮番上阵,都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几位老前辈头发一下子白了好几根,成天唉声叹气,把这视作人生耻辱。 然后初生牛犊王瑞川说:“他是真的不知道吧。” 于是一切疑难杂症迎刃而解。 以张科兴在犯罪组织中的地位,不知道Z的身份也实属正常。当初大家都被东关巷纵火案冲昏了头,一门心思地认为张科兴肯定知道内幕——那时沈沛才发现邮件有问题,向市局上报后不到一个月,东关巷就起了大火。 在确认张科兴不知情后,他被很快就被定罪、判刑,然后锒铛入狱。这期间再也没人来问过他,盛景动过这个心思,也被沈沛几句话劝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问他没用——只针对于寻找证据方面。 在孙昭宇提出这个想法之前,王瑞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爱岗敬业又好脾气的模范警察孙副队,居然会说出“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的话。 王瑞川:“……”孙副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细致严谨兢兢业业的孙昭宇了! 不过转念一想,在确认嫌疑人却缺失证据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如果他们不主动出击,就只能被詹决和苏演牵着鼻子走。 所以在探视犯人前,监狱那边十分贴心地给关了监控。 “我们相信你没有说假话,”孙昭宇唱黑脸不行,白脸倒是得心应手,睁着眼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那封邮件我们查过了,除了一条指向不明的命令以及那个叫Z的名字以外,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王瑞川明显看到张科兴松了口气。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孙昭宇话锋一转,“车祸死亡的詹旭,首字母开头也是Z,你怀疑过吗?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张科兴生硬地回答:“我不知道。” 一一他确实不知道。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引导张科兴往詹决的方向猜测,从而“误打误撞”说出真凶。 “我这么跟你说吧,”王瑞川抓住机会,抽出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放进了传东西的凹槽里,“詹旭有个儿子叫詹决,你应该知道。” 那篇报道是临时伪造的,内容是詹旭在世时父子两人因意见不和而爆发的一次激烈争吵,为了给张科兴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标题特意选用了传说中的“耸人听闻体”,豪门世家再起争端,父子反目究竟为何。 “这是一个不入流小报上的,“王瑞川在他发问前抢先解释,“你没看过纯属正常。” 他们需要这么一则新闻:既能轻易看出詹旭父子两人不和,从而让人联想到豪门恩怨父子相残一类的戏码,又不能泄露真正的原因——万一张科兴猜到詹决真的是那位神秘老板而不肯招供的话,他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双方沉默了好一阵子.冷冰冰的灯光照在张科兴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给你发邮件的是他吗?“孙昭宇问,“——我们只要一句话。” 又沉默一会儿,张科兴反问:“你们为什么觉得是他?” “问你话你好好回答就行!瞎问什么?!”王瑞川再次担起了黑脸的角色,“这也是你这个估计一辈子都出不去的嫌疑犯问的?!懂不懂什叫机密?给我麻利点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张科兴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只是又问了孙昭宇一遍:“你们为什么怀疑他?” 很好,他已经有了感情倾向,会更容男相信孙昭宇的话。 孙昭宇装作为难地看了王瑞川一眼,后者拧着眉毛,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一个嫌疑犯别在这浪费我们时间!” “……是这样的。”孙昭宇轻咳一声.还是开了口,他同时也意识到接下来这句话关系重大,最好能利用张科兴所知道的部分,把他心里詹决的嫌疑撇清,“詹决一直在追求我们局长的千金,前段时间刚刚开始交往。恰好我们在追查你那个组织,就又提到了你的事……”他似乎踌躇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怎么说,“那时候局里技术员刚发明出来一个小程序,能查看被删除的邮件,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年前……当然时间太久的也看不到内容……” 张科兴打断他:“所以你们发现他五年多之前给我发过一封?” 孙昭宇早就等着他问了,几乎是立刻回答:“4月17日,晚上十二点二十分。” ——詹旭车祸的前两天。更绝的是,那一天詹决心血来潮包了酆都全场,张科兴十一点左右到的时候险些被赶出去,多亏被“值班员工”周瑾拦了下来,后来他们三个,连上其他几位现在在监狱的一起,在酆都浪了整整一夜。 如果张科兴还没傻的话,肯定明白詹决那个时间根本不可能给他发邮件。 张科兴似乎仓促地笑了一下,只听见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显得有些失真,“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是他。” ☆、浮沉(二十三) “我到601国道了。” 盛景只丢下了这么一句,对讲机里面马上就炸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紧跟着传了出来: “盛队你现在是朝着西边?直走到下一个路口,左拐就是黄河路……” “别听他的,黄河路上监控贼几把多,詹决要是拐到那了肯定拍的到……” “前面XX商城十米处是监控盲区,正好连接着商城的地下停车厂,詹决肯定是从那里拐走了……” “你们说什么也没用。”盛景咔嚓一下点了根烟,“他妈又堵车了。” “……” 交警大队死一般的寂静。 所幸盛景并没有追究这个,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XX商城地下停车厂?另一个出口连着哪里?” “是商城自己修的小路,没安监控。”刚刚那个交警回答,“那条路没名字,一般地图上也找不到,我也是陪我老婆逛街才知道的……” “通向哪儿?” 交警敏锐地领会到了他话里的隐藏含义:“如果排除有监控的路段的话,它通向东郊的一个酒庄。” 酒庄?詹决没事去酒庄干什么? “……盛队,”交警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条说出来,“我听人说……那里的日出特别好看。” 按正常思维来看,詹决大早上出来,肯定是带江暄看日出去了,后来出了突发情况才不得不把人带走。但盛景偏偏不是个正常人,想的也不一样:“他都知道自己要暴露了,怎么还有心情看日出?” “兴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盛景跟着车流挪动了几米,眼看快接近地下停车厂的入口了,才说,“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看日出呢?不是天天在家里都能看的么。” 交警正想说一起看日出促进男女感情啊活该你单身二十年,就听见那边已经自问自答:“……还是说,那个酒庄有他必经取回的东西?” 交警登时一愣。 银灰色长城右侧的转向灯亮了起来,旋即离开浩浩荡荡的车流,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阴暗的地下。 …… 苏演斜靠在车上,沉默地抽着烟。他微微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感——如果年轻些的话,放到小说里绝对是个冰山总裁。 但大家都知道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自信、张扬,年轻的少年不懂什么叫收敛锋芒,同中年以后那个不动声色的自己判若两人。 他脚下已经堆了十几个烟头,人却还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孙昭宁走出监狱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几乎是下意识把好不容易骗过来的口供塞给王瑞川,低声嘱咐一句“你带着东西先走”,就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朝苏演走了过来。 苏演眯起眼睛,待他走近才说:“我记得你。你是澄涵的同事。” “市局和省厅都在通缉你,”孙昭宇点了点头,“你赶快走吧,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苏演笑了笑,倒也没避讳这个话题:“为什么通缉我?因为我对老江开的那一枪?” 孙昭宇:“我知道那是演戏,但还是装得像点比较好……” “为什么?”苏演扬手扔了烟头,紧接着右脚踩了踩,“我为什么要开那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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