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脑海里倏然跳出当初他偷偷潜进重案区那天晚上,出现在角落那只锈迹斑斑的小箱子。 那时候为了怕碰到箱子发出声响,他还特意抬腿绕开,小心翼翼。 却没想到,严朗居然也知道那箱子的存在,并且听他口气,还是他亲手放的。 裴郁一时间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既有天意弄人的荒诞,又有果真如此的释然,交相纠缠,百感交集。 一面听着,他一面就感到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垂眸一看,那是一颗包裹得淡雅素净的糖果,只是捏在指间的触感微硬,与包装上“牛奶糖”三个字明显不符。 “凭你的专业能力,你一定能想到七年前案发当晚,都发生过什么。”严朗的口气虽轻,裴郁还是分辨出其中浓重的忧伤。 小穆的脚步声很快便折了回来,严朗也就此打住,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半真半假地埋怨: “我就知道,要不是遇上棘手的案子,你小子也懒得过来看我。” 裴郁在小穆身影闪进门之前,已迅速将那颗糖揣进衣兜,走远两步,去桌边给严朗倒水: “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 严朗哼一声,看着小穆将黄酒放入注满热水的缸子,浅淡的白烟缭绕又消散,如不能明言的心事盘旋。 ———— 裴郁从疗养中心出来时,天色已晚。 小穆回来后,严朗再也没对他说过什么意味不明的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家常,没一会儿便说自己该吃饭了,让他以后再来。 他向兜里摸车钥匙时,摸到了那个被包装成糖的小玩意,打开一看,原来是把小钥匙,想必就是用来开那只小保险箱的。 沈行琛依然没有任何回复。看看手表,他决定,先回局里一趟再说。 得知真相近在咫尺,他也没心思再干别的。 局里值班的警察一共有四个,一队二队各两个,正分别在值班室和办公室整理文件,或短暂休息。 他正想着该怎样避开他们,再次潜入档案室重案区,就听见接警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有新警情了。 说话声消失后,他略感惊奇地望着那四位警察纷纷起身,一边拿外套,一边絮叨着向外走去: “打个架斗个殴,多大场面啊,还让哥儿几个都去……” 他怔怔地看着几个人鱼贯离去,背影接连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摸出他最开始用硬纸板偷配的那把重案区钥匙,利落地闪身进去。 凭着记忆,裴郁很快便发现了墙角那只曾被他忽略的,已经生锈的小保险箱。 小箱静静地隐匿在黑暗中,没有动过位置,表面积了一层厚厚灰尘。 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它时,完全不曾注意,裴郁不由得微微叹口气。 若是那时候就发现它并设法打开,不知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然而眼下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他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打开小箱,正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时,一个声音便在身后冷不丁响起: “找到证据了?” 裴郁动作一顿,随即松了口气,在黑暗里低声致意: “廖队。” 一束冷黄光芒摇晃着打过来,廖铭拎了个手电筒,影影绰绰地照着: “这么黑,看得清?” 裴郁默然一瞬,不答反问: “廖队知道是我?” 廖铭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 “不然你以为,处理个斗殴现场用得着四个兄弟?” 裴郁抿住唇线,想了想,还是把重案区钥匙在那光束里晃了晃: “我偷配的。” 话音落下,他听见廖铭重重呼了口气,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拿手电照了照小箱: “赶紧看,里面有什么。” 他便也不再纠结那些,借着光线,把小箱里的东西倒出来,扑簌簌的灰尘呛得两人都不住地咳嗽。 等到尘埃落定,他才看清,里面有个挂着号牌的钥匙,和一份年代久远,纸张泛黄,手写的文件。 ——关于七年前案子的真相,还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拿去看。 严朗的话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他心头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 所有事,他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终将随着这个小保险箱的开启,画上句号。
第214章 别对信徒说神不存在 廖铭告诉裴郁,那个挂着号牌的钥匙,属于望海市一家叫做“海内存”的寄存公司,有需要的人会在那里租下保险箱,存放一些想要妥善保管的物品。 裴郁看着那号牌边缘呈圆形排列的标志性拼音字母,微微垂眸,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能让严朗如此大费周章藏起来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触碰,去揭开,去坦陈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把廖铭请进解剖室,这是个让他完全放心的地方,经年不散的淡淡福尔马林混合骨肉鲜血气味,足以掩盖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份手写的文件,他翻开第一眼就认出,是严朗的字迹,还扣上一个纹路分明的血指印,颜色虽已磋磨黯淡,却依旧与白纸黑字对比鲜明。 那是单小梅的尸检报告。 不同于江天晓案卷宗里的那份,这一份的笔迹略显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但裴郁还是从那铁画银钩的苍劲手法中看出,出自严朗之手无疑。 报告写得简洁清晰,散发着陈年纸张的浅淡腐朽气味,字字句句,灼痛他眼睛。 死者单小梅,死因是颈部被扼导致的窒息,乳%房处发现唾液和牙印痕迹,牙缝和下%体处分别发现一根阴%毛,尸体旁散落着四只使用过的避孕%套,据在场的霍星宇供述,均来自他本人。床上床下有大量凌乱足印,符合霍星宇脚上那双皮鞋。而小宾馆房门上,留下的是江天晓的踹门足迹。 虽然报告稍嫌仓促,并没经过DNA验证,但裴郁知道,严朗那枚血指印就说明了一切。 这份,才是真实的尸检报告。 ——凭你的专业能力,你一定能想到七年前案发当晚,都发生过什么。 严朗飘忽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如经年累月念诵的魔咒,时近时远,在裴郁耳边形成突兀又奇异的奏鸣。 裴郁宁愿自己想不到。 这样,他就不会看见那个满是罪恶气息的宾馆房间里,霍星宇怔在一旁不知所措,霍成麟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单小梅遍体鳞伤横尸床头,江天晓血流满地倚坐墙边。 而严朗动作利落地将霍星宇和江天晓脚上穿的鞋子对调,冷静沉着,有条不紊。 这两个人身高体重相仿,年龄接近,鞋码相合,换过来也不会惹人生疑。 他也不会看见,严朗一边指挥霍星宇,一边自己动手,清理掉单小梅尸体上的唾液精%液体%毛等痕迹,把用过的套子拿走扔掉。 他更不会看见,严朗扶着江天晓的尸体,灌完酒后又架到床边,手把手地,在单小梅尸体上添上更多伤痕——扼颈,啃咬,掉落的体%毛,反正两个人都已经死去,无知无觉,还不是任凭摆布。 善与恶在金钱面前,颠倒得如此轻而易举。 裴郁甚至能想象出严朗做这些事时的神情,就像他经手过的无数个现场一般,镇定,沉稳,眸光锐利而不失平和,给身边所有人注入安心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严朗,对方便是这样,温和坚定,深沉强大,似乎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只要冷静下来,总有解决办法。 他永远记得那时候严朗一身挺括平整的白大褂,即使上面留着根本洗不掉的血污暗色,也毫不影响这个人周正挺拔的气质,如白杨树卓尔不群。 十岁时将他带出噩梦的严朗,七年前亲手制造噩梦的严朗,在他眼前分开又重合,像电影画面交替闪现,令他怔在原地,忽然就迷失了方向。 要怎样对一个虔诚的信徒说,他的神不存在。 崩塌的信仰无法重建,就像过往的时光,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解剖室里灯火通明,裴郁却觉得自己像是身处无边黑暗,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冷得他一阵阵发抖,抖得不可抑制,抖得无能为力。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靠近死亡。 他突然就很想念沈行琛。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他几乎是麻木地看着屏幕上闪动的三个字,毫无意识地接起。 电流那头是久违的熟悉少年声音,却有着他从未听到过的忧伤与冷漠,还掺杂了一些诸事落定,无法挽回的释然: “刚才你在重案区看了那份真实的尸检报告,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流动,裴郁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像带刺的荆棘划过干裂的喉咙: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行琛却轻轻笑了,带着笑意的嗓音在电话里听来,却比哭更让他揪心: “我想对你说的,都写在那天的孔明灯上了。天知道,就够了。” 裴郁蓦地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对方话音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字里行间,都徜徉着无尽的惆怅: “小裴哥哥,有些门,锁得够久,也该打开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沈行琛便挂断了电话,再无音讯。 听着手机里再度传来嘟嘟的忙音,裴郁木然在原地失神半晌,才放下手,重新开始呼吸。 直到听见纸页翻动的窸窣轻响,他才想起来,廖铭也被他拉来了解剖室,正在一边翻看那份尸检报告。 他沉吟一会儿,才把那只挂着号牌的钥匙放在掌心,呈到廖铭眼前: “廖队,明天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去找师父存的东西。” 廖铭接过钥匙,却并没立刻收起来,而是略带担忧地望向他: “你呢?” 他垂下眼睫,凝视着仿佛再也亮不起来的手机屏幕: “我要去看看,他最真诚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 裴郁就在煎熬又焦灼的心绪里,度过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好容易捱到第二天一早,刚到上班时间,便翻出廖铭留给他的电话簿,用座机挨个儿打过去。 孔明灯这种易燃易爆物,摆摊需要向派出所或工商局备案,如今天气寒冷,那摊主一定在做别的生意,转移了阵地。 他从区分局一路打到派出所,工商所,甚至联系上几个消防中队,终于得知,那摊主现在跑到了一个天桥底下,在那给人摆摊算命。 撂下电话,裴郁就直奔那个天桥而去。 被沈行琛珍而重之的愿望,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寻上一寻。
第215章 你图啥? 来到天桥下时,裴郁一眼就认出中秋节那天晚上写孔明灯的摊主,背后用石块压着一面“看相算命”的旧旗,正揣着手坐在桌后,无所事事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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