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学美术的,不认识他们音乐学院的,平时不怎么接触。” 豆花儿刚发出一个音节,却被代逸良突兀打断: “后面好像有车跟着,你开快点!” 裴郁眸光一闪,心底那根弦骤然变得像廖铭手指一样紧绷。 他们被发现了。 他手臂上忽地一沉,垂眸一看,是沈行琛伸手抓住了他,咬着下唇,显得十分担忧。 他轻轻拍拍沈行琛的手,传递一种无言的安抚。 豆花儿的态度是一如既往轻佻: “哪有车?你看花眼了吧。谁跟这车干嘛,想看现场直播呀?想得挺美,那不掏钱能看吗……” 话没说完,代逸良的声气又更加警惕起来: “不对,这不是去商场的路!” “怎么不是。”豆花儿笑意浅淡,“去商场的路又不止一条,跟着我走就行了,我还能害你们吗?” 他若无其事的语调,反而让裴郁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抑。 他看得出来,廖铭也同样面色严肃,为打消代逸良的疑虑,还特意落后了一个红绿灯。 豆花儿还在那里犹自撩拨文烨: “柜姐跟我说,那些款式都是今年最流行的,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专门定制,打造咱们的专属爱情符号……” “你不是齐玉。” 豆花儿的滔滔不绝,被代逸良冷冰冰的一句话截断。 裴郁眼底一寒,感觉胳膊上悬挂的重量,又沉了几分。 豆花儿只怔了一秒,又嘿嘿笑开: “我不是,难道你是?大哥真会开玩笑。” “你是警察。”代逸良的声调越发冷淡。 “你怎么不说我是市委书记呢。”豆花儿一乐,“大哥出来之前喝酒了?不早说,让兄弟陪你去喝两杯……” “停车。”代逸良说,那话里的寒意隔着监听器传来,都让人忍不住瑟缩。 豆花儿表现出少有的固执: “还没到商场呢,等到了商场……” “我他妈让你停车!”代逸良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八度,掺杂进阴鸷的怒气,令人头皮发寒。 监听器里瞬间静默,白色宝来依旧向前疾驰。 “他暴露了。”裴郁听到廖铭说,口气虽然尚能保持冷静,却难掩眉宇间的焦灼。 抓住他手臂的沈行琛骤然低呼一声,眉眼迅速被阴霾笼罩。 还没等他们交流一下如何是好,监听器里便传来代逸良的咒骂,和文烨由低到高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豆花儿也在使劲叫着“你放开”。 裴郁看到,那辆白色宝来开始左摇右晃,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代逸良在抢夺方向盘! 廖铭焦急地拍了下方向盘,也骂了一声,可毫无用处,那辆车开得越来越快,他不得不加速,才能使它不脱离视野范围。 “开车门!”代逸良一边争抢,一边向文烨怒喊,监听器里咚咚咣咣的打斗声四起,“我他妈把这小子踹下去!” “钥匙在他那儿!”文烨尖声叫着,惊慌失措,“……车门让他锁上了,拉不开!” “操!”代逸良似乎急眼了,朝豆花儿低吼,“这可是你自找的!”
第206章 一切都结束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代逸良的吼声愤怒而阴沉,简直像头濒临绝境的野兽。 很快,打斗的声音便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文烨的一声惊呼: “你哪来的刀……别!他还抓着方向盘呢……” 听上去,似乎是代逸良用刀架住了豆花儿脖子。 裴郁从后视镜里看到廖铭与他一样焦灼,身边的沈行琛紧紧咬着下唇,死死攥住他胳膊。 “我告诉你,老子杀过的人不止一个。”代逸良的话恶狠狠地挤出牙缝,“识相的就给我停车,我就考虑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的匕首不长眼。” 豆花儿的声音里带着冷笑: “花明是你杀的,对吗?还有青医大的柳旭飞,青师大的陶汜,都死在你们两个的手里,是不是?” “是又怎样!”代逸良的嗓音有种扭曲的狠戾,“你既然知道了,就别想活着下了这辆车!” “你真的是警察?”文烨嗓音微微颤抖,说不上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豆花儿冷哼一声,清扬声线里带上前所未有的坚毅: “如假包换!你们既然知道了,就别想从这辆车里逃走!” “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代逸良怒吼一声,“今儿不弄死你,就算老子的牢饭白吃了!” 紧接着又是文烨几声变了调的尖叫,还有裴郁熟悉的那种,刀尖扎破衣料和皮肉所特有的沉闷声响。 裴郁捏了满手的汗,眼看着那辆白色宝来的速度越开越快,在无人的马路上横冲直撞,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渐渐失去控制。 廖铭已经没法像平时那样冷静,跟在宝来后头一路飞驰,一边牢牢抓着方向盘,抓得两条手臂都冒出虬结青筋,一边不顾前面能否听见,只扬声喊着“窦华,停车!” 沈行琛索性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拍着车身一遍遍地大声喊: “窦华,停车!” 然而丝毫没用。 他们距离本就有点远,何况宝来车里一面争抢,一面搏斗,车子左冲右突,所有人都在吼叫,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裴郁知道,一旦豆花儿把车停下,没有撞车顾虑的代逸良两人,势必能把方向盘抢到手。就算廖铭带他们下车包围,也很难赶上嫌疑人逃脱的速度。 但是那样,至少,他们还能来得及给豆花儿治伤。 正在几个人满头大汗,无计可施间,路口突然拐过来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卡车,威风凛凛,巨大庞然。 重卡本就拐得突兀,宝来又开得飞快且失去章法,直冲重卡而去,双方都来不及刹车,眼看着就要撞上。 沈行琛和廖铭满是惊恐的喊声,混杂着监听器里文烨的尖叫,和代逸良的惊呼,如惊雷在裴郁耳中炸响。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辆白色宝来硬生生改了个方向,与呼啸而过的重卡紧密擦肩,毫不减速地,撞向路边的围墙。 是豆花儿拼尽全力把住了方向盘!裴郁脑海中轰然一响。 看那辆车冲出去的方向,是豆花儿打破了司机会保护自己的本能,将车朝着另一边撞去,要保住副驾驶! 裴郁等人完全来不及再喊出什么,便在廖铭同样左冲右突的颠簸里,听见前方一声足以天崩地裂的巨响。 白色宝来终于停下了。 一切都结束了。 ———— 裴郁从未觉得,等待救护车赶到的这几分钟,是这样漫长,长得好像那令人心神不宁的鸣笛声,永远不会响起。 白色宝来撞得面目全非,大大小小的零件散落一地,只能从那塌陷变形的车壳子和轮胎,分辨出它曾经是一辆轿车。 由于豆花儿最后一刻转了方向盘,直接撞上墙的是驾驶侧,代逸良和文烨虽然同样受伤颇重,被甩在一边,但从呼吸状况来看,坚持到救护车赶来,应该问题不大。 而半躺在废墟中的豆花儿,满脸满身的血,糊住衣服和双眼,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腰部以下是红黑相间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双腿,哪是座椅。 他的安全带还挂在身上,被代逸良的刀割开一半,勒进他血肉模糊的前胸。 裴郁等人围在他身边,怕造成二次伤害,不敢动他,只祈盼救护车快点赶来。 豆花儿却动了动,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艰难地,缓慢地,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廖铭: “嫌疑人……保住了……还留下了……口供……没让学生……再出事……” 他喉头被血阻住,含混不清,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有汩汩的鲜血冒出,仿佛永远流不完一般。 廖铭回握住他的手,红了眼圈叮嘱: “别说话,坚持住。” 豆花儿却轻轻笑了,那笑容在满脸狰狞的血色映衬下,明艳得有些刺眼,晃得裴郁眼眶发热,忽然就很想哭: “廖队……你说我这次……够不够勇敢……够不够格……当刑警……” 廖铭的嗓音哽咽起来: “够,够……都够……”在头你吗似 豆花儿气息微弱而紊乱,又强撑着要说话,嗓子都像被撕裂似地沙哑黯沉,唇角的微笑,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那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不是关系户……别再叫我……窦国锋的儿子……还有……你告诉我爸妈……我虽然不孝……可是到底……没给他们丢脸……” “告诉,我一定告诉。”廖铭连声应下,“我还要告诉他们,你是最勇敢的刑警,比他们所有人都强。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得跟我回去,亲口听我告诉他们。” 豆花儿不答话,只是笑,须臾,又使劲把眼光转过来,对着裴郁和沈行琛。 裴郁攥住他的手,喉中酸胀得说不出话。 “裴哥,小何侦探……”豆花儿将字句和着鲜血,勉力挤出唇齿间,一字一句,都被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染红: “看见你们俩……我就不恐同了……你俩……可得百年好合……才算对得起……我……” 裴郁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知道用力点头,仿佛许下千金一诺。 身旁的沈行琛同样说不出话,流了满脸的泪,抓救命稻草似地,抓住豆花儿的胳膊。 豆花儿虚弱地冲他们三个笑笑,手指无力地动一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力所难及,出口只有越来越浅淡的血沫。 裴郁只觉得掌心里的手骤然一松,被他抓住的人,身子微微歪向一侧,彻底失去了生命气息。
第207章 你也想骗我? 手下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触感,裴郁知道,窦华活不过来了。 他和自己在过去多少年里经手的那些人一样,不说不笑,一动不动,变成等待腐烂的一具尸体,逐渐冰冷,逐渐僵硬。 冬日的风吹干了他脸上的血,像一潭死水,再也流不动,留下枯涸焦黑的道道沟壑。 如果他们没有答应他以身犯险,假扮齐玉的计划。 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警觉,阻止代逸良上车。 如果他们事先叮嘱过他,见好就收,来日方长,抓人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如果代逸良没有割断他一半安全带。 …… 有太多的如果,哪怕发生一个,窦华也许都不会死。 可偏偏事情还是这样,一步一步,留不下回头的余地。 裴郁想,自己和活人没有两样,直等到无可挽回,才开始悔恨从前。 令人陷入疯狂,却毫无用处的自责。 手背上有温热液体滴落,他微微转头,看到沈行琛伏在尸体身边,哭得不堪一击,一双原本清澈明亮的黑曜石,已经蒙上了血红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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