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另一辆车内的宋辞也托着下巴,正百无聊赖地看车外的景色。 他和他哥的秘书林霍也好久没见了,上一次见面应该还是在六年前。 这样算来,今年是他被他哥从江沪市送走的第六年。 宋诗虽然做的是娱乐行业,可脑子却和那些老古板的家长一样,居然也对“知识改变命运”有着近乎迷信的认同。 他爸妈死的早,哥俩相依为命过了十多年,谁知还不等宋辞成年,那个比他大十二岁,一直充当着父亲角色的哥哥,就以“在国内你估计考不上大学了”为由,毅然把他送出了国。 头四年,他哥把只会用“”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来回应“How are you”的他扔去墨尔本读预科和本科,后两年,实在在澳大利亚那个大农村呆不住的宋辞,自己主动滚去了温哥华。 这些年被放养在外面,没人管,文凭全亏宋诗往学校捐的那些图书馆,而钱方面更是有求必应、上不设限。于是,宋辞理所当然地挥霍无度、纸醉金迷,被惯坏是理所当然的。 “我哥怎么样了?”沉默是由宋辞主动打破的。虽然看着挺没心没肺一人,但血浓于水,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宋先生在医院,病情还是挺稳定的。” “稳定?” 宋辞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一辈子都醒不来的那种稳定吗?” 坐在副驾驶上的林秘书没有答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前方,不知道的还以为开车的是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是怎么出的事?”虽然对外宣称宋诗是因为突发的脑卒中引起的昏迷。但面对这个官方说法,宋辞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因早年父母急病去世的缘故,宋诗一直是个相当惜命的人,一年两次体检,三餐更配着专门的营养师。 脑卒中?就是他宋辞中风了,他都不信那个怕死怕得连烟都戒了的宋诗会栽在心脑血管疾病上。 林霍调整了一下安全带,像只撬不开嘴的生蚝。 宋辞看他这个样子,无名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抬腿狠踹了一脚座背,“又他妈的不说实话是吧!瞒着?!好,你们有本事就他妈的瞒我一辈子!” 林霍脸上难得有了丝一言难尽的动摇。 宋辞还在骂骂咧咧:“这么喜欢瞒我!什么事情都他妈不跟我说!那现在你们他妈的把老子叫回来干什么?!回来给他送终么!我草你大爷的!王八蛋!宋诗!宋诗你是个王八蛋!!” 无赖是也有真情实感的,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宋辞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林霍跟了宋诗十多年,可以说是看着宋辞长大的。铁石心肠惯了的他,看见宋辞这样,也不由地有些伤感,终于松口模棱两可地说:“宋先生的确很有可能是遭人暗算了。” “暗算?” 宋辞一把擦掉眼泪,“他得罪谁了?下这么狠的手?” “不知道,还在查。” “还在查就是不知道咯?废物!”宋辞不像他哥是个八面玲珑的,对待下属他从来都是想骂就骂:“我们宋家不养吃干饭的!给你们一个月,不!最多俩礼拜!给我查查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被割裂成“你们”的林霍,看着眼前这个本事没有,却有一身坏脾气的祖宗,忍不住皱了皱眉。 宋诗对他有知遇之恩,视他为左膀右臂。却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因此,无论宋辞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挑得起来这份担子,宋诗这份偌大的家业最终都要交在他手上的。 仲夏的夜晚没有白日里焦灼的炎热。月光皎皎透过晶光透亮的玻璃洒在地上,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模糊而陈旧的伤感。 带着莫名湿意的夜风吹过来,将这蜿蜒冗长的医院走廊,吹出一阵清幽的凉意。 等到宋辞探望完宋诗,从医院出来,已经快凌晨了。 林霍有事,没办法陪他回家。见宋辞情绪不太好,犹豫再三,才递了一枚车钥匙给他:“徐凯他们在天地汇给你设了接风宴,去换换心情。” 宋辞一愣,没想到林霍会主动提出来让他去参加聚会。他哥宋诗,素来不喜欢他和那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宋辞,你是个成年人了。从明天起你就要暂时接替你哥的工作。”林霍的瞳孔中倒映着月亮幽微的光亮,他带着一丝冷峻意味的声音钻进宋辞耳朵里。 “六年前的事,我相信你已经吸取了足够多的教训。宋先生常说,宋家的人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你也一样,对吗?” 宋辞难得没有顶撞,俊朗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被钢筋水泥与有机玻璃装点的江沪市,游走在晚上办公楼的寂静与酒吧街的喧闹之间,像是一只光怪陆离、画了半面妆的怪物。妖娆的夜色,熟练地把白日里疲于奔命的人们,拖向疯狂到拂晓的堕落深渊。 天地汇的贵宾专属层,并不是想象中的音乐震天。宋辞扫了一眼指引牌,很快就找到徐凯他们所在的包厢。 那包厢的入口处,候着七八个个妆容精致的年轻人,男女都有。见宋辞来了,像早与他相熟一般,齐刷刷地弯腰鞠躬,恭敬而讨好地冲他打招呼:“辞哥。” 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年轻偶像团体。 年轻就是好,娇笑的眼睛里都透着勾人的甜味。 宋辞很是受用,他随手揽过离自己最近的女孩,调笑道:“身材不错啊。” 那被他随意夸了一句的女孩子,也是个惯会献殷勤的。她边动作自然地搂过宋辞的脖子,贴耳道谢。边不忘使眼色给站在自个儿对面的同伴,让他们一左一右地帮宋辞推开了包厢门。 门后连了一条并不冗长的钻石镜面隧道,配合着光影效果,让人有一种穿梭时光的错觉。 宋辞大步走到尽头,发现还有一扇门。他推门而出,不由地一愣。 眼前的这个包厢,少说也有上千平,里面所有的装潢全部都是仿古的。 凉亭、长廊、花园、戏台、无一不全。像是照搬来了哪间王府的后厅和花园。 徐凯正搂着一戏装的年轻人,忙里抽空地朝他一抬头:“宋辞!来啦!” 那戏子装扮的青年衣襟大敞,双手勾着徐凯的脖子,笑着同他索吻。本该被戴在头上,做工繁复细致的盔头也被随意地扔到一边去了。两人滚在戏台的角落里,干柴烈火地抱在一起。 宋辞脸上肌肉一跳,却硬是挤出个玩味的笑容来:“这几年我在外头受苦受难,你们这帮孙子倒是连着我的份一起享受了!” 徐凯狠狠咬了一记像是黏在他身上的年轻人那白皙的脖颈,而后拍拍对方的屁股,示意挪个地方。年轻的男孩子很乖巧地从他身上下来,临走还不忘妥帖地替他拉直被压皱的衬衫。 包厢里的这一帮人虽然不正经,但都是和宋辞一起玩了快十年的兄弟。久别重逢,都显得很高兴。 徐凯听宋辞打趣,伸手朝他肩上一拍:“享受个屁!少了你这个王八蛋带头,我们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翻来覆去的还是玩你几年前就玩腻的那一套。” 宋辞不动声色地避开徐凯来抓他肩膀的手,而后动作自然地去解自己衣领上的扣子。 徐凯没察觉到宋辞特意躲他,笑嘻嘻地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欢迎辞哥莅临指导,你看,兄弟这场接风宴办得地不地道?” 不等宋辞开口。另一个刚和小情人鬼混完的爆炸头金毛凑上来:“这些可都是按照辞哥你的口味挑的!都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宋辞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 “老套,无聊。”他控制住自己想把眼前这个碍事的金毛狮王暴揍一顿的冲动,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四周。 确实是各有千秋的美少年们。但在他眼里都是清一色艳丽着装,一个个用力过猛地试图撩拨、引人遐想。 这密封性良好隔音性绝佳的房间里,大概有四五十个人,除了十多个徐凯叫来一起玩乐的狐朋狗友,剩下的全是长相出挑的年轻男孩,穿着各异的古代服饰。 宋辞来得晚了,因此有空迎接他的只有徐凯和已经完事儿的金毛狮王。 其他人都暂时没功夫搭理他。有的俩俩成对,更有的四五人笑作一堆的,没一个有正形的。 宋辞一脸嫌恶地抱臂斜靠在墙上,像是真觉得无聊透顶,完全没有加入狂欢的打算。 徐凯见他确实兴致不高,便让侍应生给他拿了杯饮料。 金毛狮王中场休息结束,又被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勾着脖子钓走了。 宋辞和徐凯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旧。一杯饮料尚没喝完,接风宴的主角低头看了一眼表,已经两点多了。 “我要走了。”宋辞恹恹地打了个呵欠。 “才来就要走啊?”徐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不是吧,兄弟!我花了一个月才组织起来的局真这么无聊?你这都还没下手呢!” “嗯,有够无聊的。”宋辞这一晚上几乎都只盯着徐凯的脸,对其余的人和事到了目不斜视的地步。 他转过身,背朝徐凯挥挥手,一副真的要走的样子。 徐凯见他来真的,不由大跌眼镜,忙跟了上去。 接风宴、接风宴的,需要被接风的主角都没了,那还接个屁啊。 他急匆匆地跟着宋辞出门,伸手揽过宋辞细长的脖子,吊儿郎当地整个人都挂在宋辞身上,这才勉强拖住对方离开的步子。 宋辞虽然看起来挺单薄,但只一个反手就把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徐凯从身上掀了下来。 下一秒,徐凯的脸就被狠狠地按在了钻石镜面连廊的镜墙上。 这下,徐凯完全傻眼了。他没想到几年没见,宋辞会有这样凌厉的眼神和身手。 宋辞在走廊多棱镜面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碎成数块的脸。 每一张脸上都是嫌恶得快要杀人的表情。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上的力道不由地轻了很多。“干嘛,徐公子这是过意不去,打算亲自来个投怀送抱?” 徐凯这才从宕机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他挣了一下被按住的肩膀,竟没能挣脱开。 于是只好从镜子里仔细盯了宋辞半天,试探性地问道:“心情不好啊?” 徐凯和宋辞称兄道弟了好多年,即使在宋辞为了那件事情被宋诗打包扔去澳大利亚避风头的那段时间,他也时不时地偷偷飞去看他。 他们以前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晚上睡同一个马子。 但今天的宋辞,让徐凯觉得陌生。 宋辞松开手,背过脸去,深深吸了口气才说:“我刚刚去医院看了我哥。医生说短期内他醒过来的可能性很低。” 徐凯张着嘴,半天没找到话接。 好在,宋辞也没指望要他安慰,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今天真的没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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