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幔帐,车轮滚过的地方雨水裹挟着泥土飞溅,雨后的第一抹初阳爬上天空。 两天后。 “啪” 文件袋被扔在了桌面上,里面夹着的白纸散了开来。 “怎么搞的?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临时改变计划?”看上去至少有四五十岁的西港老刑警头发半白,连续几日的奔波让他眼窝深陷,额头的纹路随着说话的频率颤抖,“你们中国警方必须给我个答复!” “我们不能牺牲任何一个人!”王闵然唰地一下也把面前的文件拍到了桌子上,“先前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不是已经达成一致了吗?” “卧底就是卧底!他自己不知道要承担风险的吗?”老刑警眼瞳格外漆黑,看起来有些渗人,“接下来的行动必须安排多两个我们的人作为头脑参与决策!” “卧底的命不是命?”王闵然也跟着火了三分,“万一他们拉手雷一起……” “那个……”站在门口的年轻女警已经在这看了足足十分钟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他们,“西港警方检验科的结果出来了,是纯度在60%左右的海/洛/因,除去被搬上船的那部分,足足有一百多公斤。” 王闵然重新坐回椅子上,思索片刻后伸出手:“安宁,你拿来我看看。” 安宁走上前去把报告递给他,继续补充道:“那名死掉的毒枭真名阮差,越南籍人,在西港从事贩毒,非法网络投资以及地下博/彩,不过没有独立武装,势力也远远不如弥勒。还有,那个伪装成弥勒的男子至今身份不详,大后方还在尽力调查……” “这帮搞白/粉的还真是诡计多端,派个替死鬼过来骗我们!”老刑警轻哼一声,“之前不是抓到个下线吗?下午我亲自审!” “他不是下线,是弥勒身边的亲信,叫藏祈。”女警察叹了口气,把西港警方调取出来的身份报告递给他,“未成年,今年才十七岁,父母双亡,十二岁就退学了。人很内向,没几句话,我们几个轮着审也没问出什么来。不过,他无意间透露出了弥勒下一步可能的动向……” 审讯室内。 “你是说,弥勒可能打算转移这里的制毒设备?”陆鸣和藏祈面对面坐着,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如期而至。藏祈低着头,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似乎在后悔自己不小心说出来的话。 “藏祈,如果你认真配合西港政府,为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我们会帮你争取宽大处理。”旁边记笔录的西港刑警有些耐不住性子。 “……是的。”藏祈嗫嚅道,“但是据我所知,边老板的工厂有很多夹层,暗道,后门,可以说是一座易守难攻的碉楼,如果你们要去……可以绕过后山,有个废弃的后门。”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警方会自己想办法突破。”另一名中国警察看着他,顿了顿问道,“哎,你知道中国90年代的云南平远街吗?” 这话显然问了跟没问一样,看藏祈的眼神他大概连云南是哪里都不知道。 “算了吧。”陆鸣摞好桌面上的资料,往旁边一放,站起身来,“先到这里,如果你还有其他线索,随时可以提供给我们。” 负责押送的刑警准备一把拉起藏祈,准备将他带离。 “那个……”藏祈突然驻足,有意无意地搓着手上的冻疮,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问道,“我哥说,像我们这种帮着卖白/粉的,抓到了就会死,是真的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顿住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名少年明澈的眼睛。 藏祈脸颊黝黑,个子也不高,瘦得跟把柴似的。大概是由于日复一日地干脏活儿,他的手指指尖都发黑了,皮肤也粗糙干裂。 见没人回答,藏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手铐碰撞叮当声作响,“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我只是想有口饭吃,都是……都是我哥让我跟着边老板干的,我真的不是自己想干的……” 审讯室内一片无声的唏嘘。 手握大权,把人头挂裤腰上玩弄的毒贩掌控着他们的经济命脉,甚至可以决定他们的一生。如果有一天这样的靠山倒塌了,那些扎根于大山的普通人又该何去何从?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不会死的,”安宁推开审讯室的门,和王闵然一前一后进来,“没满十八岁,而且你们国家也没有死刑。如果提供线索让警方顺利突破边啸的这条线……算重大立功。” 藏祈抹着鼻涕眼泪跟她道谢,被警察拽了出去。 王闵然拍了拍陆鸣的肩膀,“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几天吗?” “我没事。”陆鸣摆摆手,帮着旁边的警察叠好资料,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剩下的找了个地倒到手上洗了把脸,“藏祈说弥勒的制毒厂有后门可以突破。” “但我们没法锁定准确位置。”王闵然在他身后说道,“况且你怎么知道藏祈的话有几分真假?” “他那么不想死,口供应该不会骗人。只是弥勒对这小孩到底有多少信任,告诉他的是否为真有待考证。”陆鸣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但我们没法再等下去了,方俞还在那里。” “方俞?”王闵然迟疑片刻,叹了口气,“他的事情我会跟专案组的其他专家讨论的,我们共同决定……” “共同决定什么?决定他的生死吗?”陆鸣站在室内光线与昏暗走廊的交接处,连续几日的精神紧绷让他明显憔悴了不少,声音也跟着沙哑了几分。 王闵然凝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拉了把椅子坐下,从烟盒里倒出根烟,又把烟盒递给他。 陆鸣没有接。 王闵然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咔擦一声点燃了烟头,许久才缓缓开口:“方俞是我带过最好的兵。” 陆鸣也拉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了,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交叠的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但那是曾经。”王闵然闷声苦笑,指尖微微发抖,“是我亲手把他从边防武装里挑出来的,也是我亲自培养的他。” “是你让他去单刀赴会,一个人潜伏至马尼拉卧底高城的贩毒集团?”陆鸣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他那时候才二十来岁,只有一年在警队的经验!” “你应该还记得,那时候毒枭高城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中国,几个月来公安机关不断查获了许多通过大飞走私毒品的掮客。”王闵然继续说道,“菲律宾警方与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沟通后,表示他们希望找个生面孔,能深入根部,传递关键情报,协助警方捣毁高城的贩毒集团。” “为什么找的是他?没有其他人选?”陆鸣蹙起眉,“还是你们给他开出了什么条件?” “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王闵然掸了掸落在衣服上的烟灰,“他的家庭背景。方俞他爸也是干禁毒口的,跟我是老相识了。” “……我没怎么听他提起过。” “也许是由于他自己都接受不了事实吧。”王闵然尾音拖着叹息,“有一回行动,对面的要求当场试毒,他爸怕暴露,就真的当场吸了。当时目标提供的粉不是金三角常见的低纯度海/洛/因,而是氯/胺/酮,也就是K/粉。后来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吃药,社区矫正,送强戒所……但最终都没有奏效。” 陆鸣垂下了眼眸,似乎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我以前听方俞说起过,他爸是自杀。” “嗯。”王闵然低下头,下意识四处摸索烟灰缸,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审讯室,只好作罢,“他那会儿都快要升上警监了,可惜啊——可惜啊……如今他唯一的儿子竟然投靠毒贩,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我知道了。”陆鸣迅速起身,把椅子往里推了推,“无论怎样,我都还想再见他一面。” 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陆鸣关上大门,往前走了两步在藏祈面前蹲下,与他视线齐平,“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藏祈目光躲闪,手指不自主地往里缩了缩,半天才含糊了一声。 “不用紧张,这不是审讯。”陆鸣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会抽吗?” “不会。”藏祈的声音如蚊子般小,“你要问什么?” “你觉得方俞……也就是泰利教授,这个人平时怎么样?” 不出所料,藏祈整个人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才颤颤巍巍道:“也……也挺好吧。他之前还找我办了些事,人很讲义气。” “嘘——”陆鸣压低声音,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听我的,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 “大飞”指走私船。 # 第四卷
第十六章 两天后,凌晨两点。 “大……大哥,求求你……” “啪” 子弹贯穿咽喉,那人剧烈痉挛了一下,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与旁边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了一起。 方俞拆掉空弹匣,把枪放回到桌子边上,“边老板。”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边啸叼着大烟,拿起桌上的枪把玩了半天才收起来,“那天我没跟出去,是我料到了罗伊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第一次我让他跟你送货时,这么巧就碰上了条子;那张电话卡他自己藏了,除了借此跟外界联系,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他说他怀疑我是内鬼。”方俞说道。 “他肯定得这么说,否则当下我必定会杀了他。”边啸拨弄着长袍袖子,蹲下身翻了翻尸体的衣服,“我就不信他手下的这帮人没有私藏军火,我已经让人去搜他们的车了。” 方俞没有吭声。 “你去看看仓库那边的情况吧,我等会还要再见个人。”边啸朝外指了指,“让他们尽快,今天夜里我们就撤离西港,就算条子真的查到这里,也人去楼空了!” “好。”方俞双手插在口袋里,横跨过满地狼藉往外走去,刚走没两步便回过头扫了一眼,随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窃听器,反手贴在桌子底下。 周围的马仔跟方俞也很熟了,没人注意到他到底在干什么,都在愁眉苦脸地被迫收拾这一地还淌着热血的尸体。 方俞快步穿过昏暗的长廊,走出了工厂。 一轮明月高悬屋角,很快又被吹作一簇的乌云遮住了,边缘倾泻出淡淡的白光。村寨里,田埂间偷吃的田鼠一溜烟钻回了洞里,枝头上站着的鸟也扑簌着翅膀飞走了。 不断起伏的黑色身影在树林里前行,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没过膝盖的草丛。 “大家注意安全!”陆鸣穿着防弹背心,踏着登山靴,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往前走,背后跟着大批精英警队。 由于不能打草惊蛇,他们只能选择半夜徒步绕过后山,手脚并用地沿着最陡的坡道往上走,一步一步接近边啸所在的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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