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慢慢想。” “暂时想不起来,”江南看着姜北给他系上球鞋鞋带,“但是很奇怪,我记得你,我小时候就见过你,你记不记得我?” 姜北没理他,站起身说:“走两步试试,不合脚不用勉强。” 江南倏地站起,追着说:“我说我记得你。” 他直视着姜北的眼睛,把对方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刻在心里。记忆里姜北经常这样,尤其是当他靠近的时候,姜北会出现与外表极不相符的错乱,像是害怕,或是躲避。 两人的距离很近,几乎鼻尖相抵,姜北闻到江南身上的味道,这让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手在兜里捏皱了薄荷爆珠香烟的烟盒。 “你……害怕我吗?” 手工皮鞋在后退,白色球鞋抵着对方鞋尖在追,步步逼.紧,一如它的主人,年轻又嚣张。 “……该走了。”姜北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江南的味道像一床棉被将他包裹起来,逐渐缠紧。姜北知道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却安慰自己没关系。 “如果你害怕,这次我们可以从拥抱开始,”江南圈着姜北,熟悉的体温让他感到安心,“不要原谅我,不要害怕我。” 姜北同样在感受这个久违的拥抱,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然习惯了江南的味道和温度,似乎是掉进了对方设计了十三年的陷阱里。 他触到江南愈合的伤口,那里没有血液流出,屋子里也没有血腥味,才显得纯澈的牛奶味是多么弥足珍贵。 他不是特别喜欢这种味道, 不是 特别 喜欢…… “请不要放马后炮,”姜北推开他,拎上东西,“走吧。” 江南的到来让姜母高兴坏了,姜母没想到儿子带回来的小子长得这么讨喜,嘴巴又甜,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很是亲热,成功骗到了当晚餐桌上的鸡腿和鸡翅。姜北看着自个儿碗里的鸡.头,瞬间没了胃口。 姜母一直想要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虽然江南跟“乖巧懂事”和“女儿”半点沾不上边,但他会演。他靠着卓越的演技哄得姜母合不拢嘴,姜母麻将也不去打了,天天窝在家陪江南养病。 姜北卧房里的那幅油画也已经上完色了,姜母找人裱了个框,挂在床头。姜北每次半夜起床,看见满眼的红都瘆得慌。他提过意见,说把画挂客厅去,可姜母说这是江南送他的礼物,就算是吓死,也只能挂床头!还说江南那么乖,不能伤了他的心。姜北顿时无语,很想告诉母亲那个很乖的人嫌你准备的房间小,床不够大,不够软,天天晚上等你睡着了摸到你儿子房里来抢床睡。 姜北能说吗?不能,只能默默换好鞋出门上班。临走前,江南十分贴心地端了杯热牛奶给他,并说是加了糖的,不难喝。姜北不想喝,姜母就在一旁瞪他,似乎在说:快喝,别伤人家的心,别不识好歹。姜北觉得他妈彻底回不了我方阵营了,被迫接过牛奶仰头喝尽,却从杯沿口瞥见江南得意的笑。 “…………” 入室连环杀人案检方认为证据不足,退回公.安要求补充侦查,为此市局专门设了特别小组,全权负责此事,姜北毛遂自荐担任了组长。 他的心态很平和,如果到最后仍证明江南是凶手,那么他会亲自送那个小孩进去,死.刑或死.缓都是江南应得的。如果不是,他就叫江南搬出去,别留在他家惑乱人心。 先前的几处案发现场需要复勘,姜北到时,王志鹏正组织人掏卫生间的下水道。同卵双胞胎犯.罪案件中监控顶不了啥用,最关键的还是得找到DNA或指纹。 姜北戴好手套,说:“扩大勘看范围,外边的走廊也别放过。厨房厕所的瓷砖缝隙、下水管都查一遍,嫌疑人杀了人沾了血会清理自己,这些地方可能有毛发或者上皮组织残留,都仔细一点。” 王志鹏的老寒腿受不了一直蹲着,叫唤着起身:“我不行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呀?为什么偏偏是双胞胎呢,还长得一样,一个死了肯定就只能怀疑另一个了。江南那小崽子现在又成了智障,被告人陈述都说不出来,苦了我还要做复勘。” 姜北没接话,从王志鹏手里接过工具,趴在地上掏下水道。 王志鹏捶着腰,去到窗边透气。这里楼层不高,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单元楼下的江南:“呵,说智障智障到。老姜,你把他带来的吗?他不能来这儿。” 姜北心下一动,过去一看,江南就在楼下冲着他笑:“我没带他来,他肯定是跟着我来的。” “那恭喜你啦,喜提牛皮糖一块,”王志鹏夺过工具,“赶紧下去把他打发走,黏不死你。”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江南跑这一趟,白皙的皮肤也泛起了红潮,汗水濡湿额前发,黏腻地贴在光洁的额头。姜北下楼时,见江南正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细碎光斑投在身上,似要将江南揉碎在这艳阳里。 “你怎么来了?”姜北拉着他去小卖部买了水,“你不能来这里。” “为什么?”江南拿了支雪糕,“我可以帮你,上次那个护工就是我帮忙找出来的,相信我。” “总之不能来。” 江南眯着眼看姜北,并不多问。他早就发现他被限制自由了,很多地方不能去,上次他打算跟姜北去海边,也被姜北以不能出省为由拒绝了。“好吧,我是来给你送手机的,你估计是喝牛奶喝傻了,手机放玄关忘拿了。” 他把手机塞给姜北,连同手指上的雪糕浆也一并蹭上去:“我回去了,再见。” 姜北几度纠结,最后问:“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我是不记得事,不是降智,”江南笑笑,“晚上早点回来,你不能因为我现在是无产阶级就让我独守空房。” “……” 然而姜北并没有早点回去,复勘完回局里开了个会,副局端着大茶缸慢悠悠地讲事,重要事情说三遍,说的事就没一件不重要的,硬是说到了晚上。姜北听着,听到最后脑子里全是“独守空房”。 到家时已是半夜,客厅里留了盏小夜灯,不至于摸黑。姜北去衣帽间拿了换洗衣服,草草洗漱完走进卧房,发现他的床被人占了大半。 “你回来了。”江南睡眠很浅,一点小动静就能吵醒他,他在床上张开手臂,瓮声瓮气道,“我们该拥抱了。” 姜北没动:“你不能回你自己房间睡吗?” “我得对你负责不是吗?”江南起身拥抱姜北,脚下一动就能绊倒姜北,带着对方陷进柔软大床里,这招屡试不爽,“明明你也喜欢,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却不拒绝。” 姜北被困在臂弯里,发烫的耳朵和升高的体温让他根本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他仓促地别过脸,暴露了颈间的牙印。 江南认为自己以前很坏,居然舍得在姜北身上下重口。他在那处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的动作也能使怀里的人一震:“别害怕。你再等等我好吗?等我想起所有事情,我会……我是说,我们会更好的。” 屋里没有开灯,姜北借着窗外的光看清了江南的眼睛。月色和星空睡在那双眸子里,载着一场旖旎的梦,将他十三年来的不安与愧疚都融解了。 他闻到江南的味道,默许它吹过耳畔,滑进衣领。 其实他早就扔掉了一抽屉的薄荷爆珠香烟。 其实他好想见到小孩,从以前想到现在。 姜北掰起埋在他颈窝里的脑袋,固执地对江南说: “晚安,小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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