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曹爽走上讲台,他的左手手臂骨折,被绷带吊着。他看上去似乎很受伤,犹豫许久才对宋深道:“我愿意原谅你,宋深。” 眼泪从宋深的眼眶滑落,他头顶的国旗飞扬,一切好似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则博文下的评论已经突破了十万条,网友们开始一边倒地谩骂宋深—— 【死有余辜啊!该死的霸凌者。】 【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家暴害人啊!】 【我听说他喜欢男人,之前做鸭被曹爽发现了,他害怕曹爽说出去,就把他打了一顿。】 许越点进第三条评论,愤怒地回复道:你才是鸭! 他发现有人甚至截取了宋深被打的片段,做成了gif图片,在图片上配上了一句话:打的就是你。 还有人截取了宋深道歉时流泪的照片,并在其上打下了一句话:鳄鱼的眼泪。 网友们纷纷转发收藏,将这两个表情包发在自己的微博上。 许越气得浑身发抖,他找到制作表情包的人,评论道:你这是侵犯他人肖像权,你再传播这些照片,我就报警了! 可是对方迅速发来了宋深挨打的表情包,似乎在挑衅许越。 许越毫无办法,他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楚鑫被吵醒,来问他发生了什么时,他才逐渐平静下来。 许越看着满脸担忧的楚鑫:“没事,对不起妈,吵醒你了。” 楚鑫摇了摇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许越答道:“回学校一趟,我想和高中的班主任聊聊。” 他从柜子里找到了几年前的校服,换上后就前往学校,想要寻找班主任林志奇询问宋深的事情。 但刚到校门口,许越的肚子就发出“咕咕”的声响,胃酸涌上喉咙,传来刺激性的疼痛,让他一阵阵地恶心。 他转身拐进了小巷,走入一家熟悉的沙县小吃。 老板穿着一套灰色的短袖短裤,衣服外套着一件围裙。几年未见,他的头发已经稀疏,皱纹爬上了眼角,皮肤也晒黑了许多。 老板在看到许越后十分惊喜:“许越,你回国了?” 许越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他朝老板点了点头:“老板,还是和以前一样,十个蒸饺,配沙茶酱。” “好嘞。”老板转身朝厨房大喊一声,“十个蒸饺加一个蒸包!” 厨房的蒸笼被打开,热气从其中冒出,模糊了许越的视线。 他想起高一时,他和宋深几乎三餐都在这里吃,一来二去就和老板熟稔了,每次老板都会多送他们两个蒸包。 有时候许越感冒了,宋深还会用自己的零花钱在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一个梨子,然后借这家饭馆的厨房,给许越做一碗冰糖炖雪梨。 冒着热气的糖水里装着甜乎乎的雪梨,喝下去后胃就暖暖的,感冒好像在瞬间就好了不少。 此时,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放入口袋中,再戴着厚厚的手套,接过厨房伙计手上的蒸笼,走到许越面前,放到桌上。 他将手套摘下,把口袋里的信递给许越:“宋深那孩子给你留了一封信。” 许越一愣,双手接过信件:“什么时候留的?” “他……自杀的四天前来这里吃过饭,和你一样点的十个蒸饺,吃完后就将信交给了我。他说你一定会来饭馆吃饭,等你来了之后就将这封信给你。”老板抿唇唏嘘道,“没想到四天后他就……唉。” 信被封得很整齐,信口贴着一个红橙色的火漆印,上面的图案是两个抽象的小人。 这个火漆印章是宋深十岁生日时许越给他做的,两个小人就代表着他们二人。 许越将它小心翼翼地拆开,拿出里面的信。 信上写着八个字—— 不要相信梁祁的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寒意从他的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宋深为什么要留下这封信?信中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许越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中,种种迹象都令他毛骨悚然。 他匆匆吃完早餐,就往学校走去。 陷在喧闹中,被来往的人流裹挟着前行,他的脑中仍然是宋深留下的那封信。 突然,不远处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宋年抱着白色的骨灰盒,神情悲痛地站在校门口。 李春芳穿着黑色的长裙,跪在地上,每见到一个学生就拉住他:“你知道宋深吗?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在欺负他?” 李春芳头发凌乱,眼下一片青黑,形容枯槁:“我的儿子被欺负了,老师为什么不管啊?” 她一边流泪一边朝着来往的人流磕头:“求求你们,告诉我,宋深为什么要自杀啊?求求你们。” 很快校长就跑了过来:“你们有完没完!如果再影响我校学生,我就要报警了!” “你报啊!”李春芳似是崩溃了,她嘶吼出声,“我只想知道我儿子到底是不是被霸凌了!” 她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校长,激动道:“你作为校长,非但没有做好荫庇学生的职责,反而让我的儿子一直遭到霸凌!你不配为人师表!” 保安看到李春芳靠近校长,立刻涌了上来,将李春芳和宋年拉开。 许越想上前帮助李春芳和宋年,但他又想起宋年说过的话—— “我们全家都不想见到你。” “你这个变态!一定是你教坏了宋深!如果不是你,宋深怎么会喜欢男人!” 许越上前的脚步顿住了,他的双手在攥紧后又缓缓松开,最终他还是转身,向学校里走去。 校门口宋深的照片还挂在表彰墙上,已经被太阳晒得发黄。照片下贴着一句话:恭喜我校宋深考取640分的高分,成为三中今年的文科状元。 照片上,宋深似乎有些畏缩,他佝偻着脊背,怯懦不堪地看向镜头,像舞台剧中引人发笑的滑稽小丑,被定格在了可笑的瞬间。 许越不忍再看,他将视线移开,往教学楼中走去。 七点已经开始早读了,朗朗的读书声从某个班级中传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听到这首诗,许越的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怎么也走不动,他扶着扶手,往上爬去,才几步路就已经难以喘息。 他仿佛能看到宋深曾千百次在这条楼梯上行走,与自己擦肩而过。 他突然觉得心脏一阵阵地抽痛,疼得不行。 “同学,已经在早读了,你怎么还不回班上?”一个老师经过,疑惑地望着许越。 许越紧攥着双手:“老师,我是毕业生,来找班主任林志奇。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林老师啊,他就在五楼的办公室里。”老师看着许越的脸色,担忧道,“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你的脸色有点差。” 许越摇了摇头:“刚刚跑狠了,有点喘,谢谢老师。” 老师点了点头:“同学你先休息一下,我去上课了。” “好的,老师再见。” 在目送老师离开后,蜀道难的朗读也结束了,许越逐渐回过神来,往五楼走去。 办公室中,林志奇正在清理桌上的东西。 “林老师。”许越叫道。 林志奇抬起头,在看到许越后愣了愣,随即笑道:“许越?你回国了?” 许越点了点头:“前几天刚回来。” 林志奇戴着一个鸭舌帽,穿着一身运动服,裸露在外的肌肉十分明显,看起来很有活力:“国外生活好吗?” “挺好的,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林志奇拍了拍许越的肩膀:“不错啊,今天是来看老师的?” 许越撒谎道:“是的,也是替宋叔叔来取宋深的遗物。” 林志奇错愕道:“啊?宋深没什么遗物,就是一些学习资料,他爸爸说不要了,不想再睹物思人。” 许越一愣,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宋深的父母前段时间忙于葬礼,最近心力交瘁,生了一场大病,他们很思念宋深,就拜托我来取他的遗物。” 林志奇点了点头,不疑有他:“也是,哪有父母不思念孩子的。” 林志奇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箱子,放到桌上:“宋深的资料都在里面。” 许越问道:“那封情书也在里面吗?” “在。”林志奇从落了灰的纸张中抽出一张,递给许越。 纸张已经泛黄,皱巴巴地展现在许越面前: 馨香拥兰雪,峻秀高嵩岱。梁祁,你就像嵩岱一样高峻秀丽,如兰雪一般高洁。我喜欢你,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201年10月28日,宋深。 字迹很像宋深,但绝对不是他的字。 许越忙向林志奇道:“老师,这不像宋深的字。” 林志奇抽出一张考卷,对比着信件疑惑道:“怎么不像?这不一模一样吗?” 许越摇头道:“宋深从小就练习毛笔字,他酷爱王羲之,经常会模仿王羲之的字体。像信里的“峻”字,他绝对不会这样写。” 林志奇挠了挠头:“是吗?” “是不是有人在整宋深?”许越问道。 林志奇抿了抿唇:“不知道,但现在再探寻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大家都毕业了,宋深也去世了。” 许越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不过宋深是我做班主任以来带过的最有问题的孩子了,打架斗殴,伤害女学生,成绩一塌糊涂,也不知道他高考是怎么考的,居然能考那么高。”林志奇摇头叹息道。 “宋深真的伤害顾宁了吗?”许越问道。 林志奇沉重地点了点头:“那晚我看到顾宁躺在树丛中……” 201年3月12日。 初春的晚风是温柔的,轻轻吹过林志奇的脸颊,他轻声哼着歌准备离开学校,却在经过后山的小树林时听到了细微的哭声。 他赶紧往树林深处走去,却看到顾宁正光着身子躺在血泊中,身上只盖着一件校服,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是青紫的痕迹。 她面色苍白,嘴巴干裂,睁着绝望的双眼,看着被浓雾遮盖的月亮。 “顾宁!”林志奇冲向顾宁,他颤抖着双手,不敢触碰眼前伤痕累累的女孩。 他赶紧拨打120,愤怒地问道:“是谁干的!” 眼泪从眼角滑落,顾宁的双唇微颤:“是……是宋深……” 忽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林志奇顺着声源处望去,却看到了宋深惊愕的双眸。 林志奇咬牙高喊道:“宋深!” 林志奇的高喊将宋深从呆愣中扯出,他踉跄一步,转身便往树林外跑去。 学校办公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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