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存没说话,只凝眉看着他。 “岱镇找遍了也没找到,问了书院的其他先生说是数日前便未去上课了。” 傅宴存的话说完程琉青就像落入了谷底一般,再也强撑不住,脸上沉稳的表情有了裂痕,无助地看着傅宴存,嘴里喃喃道:“孟云他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他真的…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 傅宴存看着仓皇无措的程琉青看了许久,随后端起茶盏一口饮尽,递给程琉青一张纸说:“这是从他房里火盆中找到未烧尽的纸张上的只言片语,我找人誊抄下来了。” 慌乱从傅宴存手中接过东西,期间抓住了傅宴存的手指,粗糙而有力,程琉青慌乱撤开手继而垂下眼暗自思索,这种时刻他也无暇再顾及许多了。 程琉青借着烛火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迹。 “南……里…渡…” 南,里,渡,只有这三个字,其他的再也无法分辨了。 程琉青看了纸张心里的疑影越发大了,他直觉此事好像变得复杂起来了。 “南里渡,这会是一个地方吗?”程琉青攥紧了手里的纸急切地问道。 傅宴存揉了揉额角,声音低沉,“已经派人去查了。” 程琉青听出傅宴存语气里的疲惫,他知道如今的情形真是紧张不已,屏疑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藏在傅宴存的府中,若是傅宴存还找不到真正的奸细交出去,倒时候屏疑发难,他亦难逃一死。 傅宴存又问:“他除了与你常有来往,可还有其他人?”孟云的家世早就被查清楚了,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他一人。 程琉青听了话心中忐忑不安,快而小心地看了眼傅宴存,傅宴存脸色阴晴未定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周身气场实在压抑,程琉青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他是在不愿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只是如今孟云没找到他身后的疑虑却越来越多,若不早日查明日后定是烦忧不已。 “除了我…便是书院的……于先生。”这话叫程琉青难以启齿,说的有些勉强。 傅宴存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程琉青。 孟云的人际关系早在今日程琉青说出这个名字时被摸清楚了,而书院的于自文此刻也正在监卫司受讯,他隐而不发只是想看程琉青是否会为了保护孟云闭口不答亦或是攀扯旁人,若真如此便是大错了。 见傅宴存面色稍霁,程琉青往前探了探问道:“你会带于先生前来问话吗?” “当然。” “只是问话,那可会伤害他?他家中妻儿全是指望他一人,他是万万受不了刑的。”说这话程琉青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像是迫切地要傅宴存给个答案。 傅宴存听程琉青越说越激动却并没有作何反应,为了家眷挚友求朔卫手下留情的人从不在少数,他既是秉公执事也定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动摇。 “监卫司自有法度,若他如实交代自会无虞。” 傅宴存没说的话程琉青也懂,想起梦中他受到的刑法不由得打了冷战,说了实话那是自然相安无事,若像他一样无话可说也说无可说,即使重刑加身也会说不出一句辩驳。 见程琉青默默不语,傅宴存只得又多说一句,“他若是配合朔卫也不会为难他,你不必着急。” 程琉青见傅宴存神情冷漠心中顿生寒意,只点了点头不愿再多说话,他现在只盼着孟云早日回来,也希望于先生能够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也好少受些苦难。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他,不是他让孟云抄写也引不来这些祸水,更甚者,若他在被傅宴存带回府上那日便死了,也生不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窗棂传来响动,程琉青想的入神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是傅宴存前去关了窗。 屋内没了如水的月光,只有忽明忽暗的烛火跳动,跃进程琉青眼中使得心也按捺不住。 “你为何不怀疑我?”明明梦中自己都被拖去严刑拷打了,怎么这次如此轻而易举的略过自己了,程琉青实在难以忽视。 这话傅宴存不好回答,他清楚的记得从前自己是怎么冤了程琉青的,也记得那双好看的眼睛是怎么哭瞎了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看着程琉青急切探求的目光傅宴存只得避开眼睛,他要怎么告诉程琉青呢?说他以前是怀疑程琉青的,所以把他拉进水牢里严刑拷打,将程琉青折磨致死,直到程琉青死后才发现了细作另有其人。 那时他不光知道了程琉青不是细作,也知道程琉青是救了他和傅玥的恩人,是在邑城扔了三张银票给他的小少爷。 得知真相后傅宴存去看了一眼程琉青,他是冻死在了水牢里,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那双好看灵动的眼睛变得灰白浑浊,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两颊深陷嘴唇皲裂,连死都悄无声息的。 那一刻,那种感觉傅宴存也记得很清楚,心头的一锤重击,这么多年来直击心扉的痛楚,又难堪又痛苦,他发誓要涌泉相报的恩人,结果被他亲手折磨到死,当真是阴差阳错。 他抱着程琉青的尸体往水牢外走去,可刚出了水牢就遭到了重击,狠狠地被人击晕当即就晕死了过去,只是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还没遇见程琉青的时候。 他顿时欣喜若狂,压着狂喜的心情派人以“程琉青”的名字去找他在何处,不多久就找到了,在岱镇。 他知道屏疑正在岱镇办案,但他还是去了,快马奔袭去了岱镇,可是一推门就看到准备跳楼的程琉青,来不及思考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和从前一样细。 见程琉青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浮现过盈盈的水光,傅宴存才确定了这就是从前程琉青一样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灵动地闪着光。 他在去往岱镇的路上发誓自己要是找到程琉青后一定会对他好,将以前做过的错事全都弥补回来,以至于见到程琉青那一刻起他就忘乎所以。 连屏疑那帮人都忘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屏疑的人已经冲进茶楼翻了个底朝天,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些一沓罪证。 那一刻他的心弦又绷紧了,程琉青再一次陷入了危险之中。 他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都去截下屏疑的人,只是屏疑下了死心要拿下这一局,隔日就呈给了掌司并告发傅宴存窝藏罪犯,要求严查傅府。 他一力拦下此案,表明程琉青不是真正的细作,细作另有其人,凭着多年的情谊掌司信了,可屏疑的人不信。 屏疑先是秘密搜查程琉青,现在见孙直遂被判了枭首顿时大胆了起来,大张旗鼓地搜捕。傅宴存深知,如果抓不到真正的细作,他和程琉青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程琉青问自己相信他吗,傅宴存说当然相信,可是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从来给不了别人安心,程琉青也不会信他一个监卫司的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傅宴存抬眼看见程琉青的表情,仿佛与七岁那年的小少爷重合了。 “我信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恩人。” 闻言程琉青嘴角牵出一抹苦笑,眼里泛着水光麻木地看着傅宴存。 他竟然不知道原来是傅宴存的恩人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即使这件事里他的存在如此突兀,傅宴存也要视若无睹,所以即使于自文无辜也一定要被抓来问话。 看到傅宴存对自己如此上心时,程琉青想着要报复他还是会心有动摇,只是想到此处突然就释然了。 这些天的一切,以及傅宴存对他的好都是基于他对傅宴存兄妹的恩情,都是因为他的恩情。 不过这恩情既然让他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却也能让他们从此摧毁了他。 他从前不会因为自己是傅宴存的恩人高兴,如今也不会再让着所谓的恩情伤了自己。
第9章 程琉青没想到自己能和傅宴存心平气静地说这么一会儿的话,他在看着傅宴存的背影时才反应过来。 傅宴存走后程琉青开始回想孟云的事情,那张纸上的“南里渡”三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孟云和他一样早就没了父母兄弟,这么多年在岱镇他也真是没见过还有谁同孟云来往,更别提探亲远游了。 以南里渡为一个词程琉青也想不到什么地方会叫这个名字,于是他又分开来想,试着将这个几个字组成一句话,可是只有三个字实在是太过于局限了,程琉青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来。 见夜深了,程琉青推门出去准备打水洗漱,一出门便愣住了。 傅宴存还在院子里,站在桂花树下发呆。 见程琉青开了门,傅宴存转过头看着他,月光照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是眼神太过直白程琉青也不能视而不见。 捏了捏手心,程琉青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在离得傅宴存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住了,他与傅宴存独处时仍是觉得局促。 “你离开邑城后过得好吗?”傅宴存突然说了话,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里直直钻入了程琉青耳里。 “我当上朔卫后就开始四处寻找你,后来派了很多人去找,赵苋青的名字多如牛毛却没一个是你,如今一见才知道你换了名字。那你过得还好吗?” 傅宴存的话敲在心上,程琉青抬头,他不知道傅宴存为什么想起来问他这件事,但他还是说了,“不好,大夫人时而忘了拨例银,我母亲为了攒钱做茶饼做刺绣,熬坏了眼睛身体也变得差了,后来父亲也很少看我们了。”他原本想说得更为凄惨一些以此来博得傅宴存的愧疚,可他回忆起往事时,发觉尚且只是陈述便已经令他痛苦难堪不已了。 他想为什么不让他回到七岁那年,回到那年的除夕,回到还没遇见傅宴存的时候,那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父亲最后一次来看过后,母亲就病倒了,没让用药也没让叫大夫,不多久就去世了。” 程琉青说到母亲已经有些哽咽了,他想起母亲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抱着那把弹不成调的琵琶闭上了眼睛。那些细小又尖锐的痛苦瞬间占据了他的心,他捂着心口用力地咳嗽,紧紧地攥着胸口像是要咳穿了肺。 傅宴存伸出来想扶程琉青的手被他一把挡了回去,程琉青平复了呼吸后退几步,冷漠地看着傅宴存说道:“你不必来关心我。” “事情结束后你放我走,其余的我不再需要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再关于傅宴存为他做过的事情,他也不能再动摇。 想起从前他离开邑城是因为傅宴存,死在水牢也是因为傅宴存。若他今日又信了傅宴存,身心都相信了他,那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恐怕是会比死还难受。 傅宴存听了程琉青这句话后一言不发,程琉青忍不住偏头看他,他看见往日威风堂堂的傅宴存蓦然变得颓废了,那些睥睨那些高傲在这个夜里销声匿迹。 他只觉得这一刻的傅宴存像是在回忆许多事,程琉青原本是不愿再看的,只是傅宴存的悔意和痛苦藏得那样深,他竟也一眼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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