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琉青估计着外祖家此刻已经收到母亲的死讯了,可他心里憋着气,不想那么快的去见他们,于是他选择了独自一人往西北去。 西北算不上风景秀丽,只是西北的桐镇产的蚕丝弦极好,程琉青想试试能不能将这琵琶的弦接上。 坐着一路商队的车马往西北去时,领头的大哥见他抱着一把琵琶起哄着让他弹一曲来听听,程琉青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他们的笑声渐渐小了才慢慢地揭开了包着琵琶的布。 他拨了拨那根断掉的弦,“这是我娘的遗物,不过弦断了,我去西北是为了找蚕丝将琴弦续上。” 商队的人闻言再没了笑声,只说让他好生歇着,到了地方自会同他说的。 程琉青说好,然后便安静地坐在板车的货物旁看着景色逐渐变换,弥漫的黄沙离他越来越近,他的皮肤变得干燥,心绪随着大漠上升起的红日逐渐趋于畅意。 母亲去世后的一月他来到了西北,费尽心思找到了镇上最好的铺子,当师傅让他把琴送过来修补时,他却又犹豫了。 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弦断易接,情消难补。 所以最后程琉青还是走了,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时他总是这样,他的意志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坚定地选择自己,唯有逃避是他最好的处理。 庄子上的老人总说趁着年轻一定要多出去走走,去看看邑城没有的大漠和峻岭。 于是程琉青往更西更北的地方走去,直到程琉青看着脚下的黄土,和被炽热烈日灼烧的皮肤,他才想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待了半月后他从西北往回走,在去看人们口中的峻岭的途中鼓起勇气去了外祖家。 外祖父和外祖母拉着他痛哭一场后才想起问他跑到哪里去了,前些日子赵家的人来就没见他的踪影,程琉青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只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在外祖家住了五六日,舅舅来过几次,说着若是程琉青不想回赵家去便上他那里住着,只是外祖父和祖母替程琉青拒绝了,说舅舅家尚且有两三个孩子们怎么方便,再说程琉青到底是赵家的儿子,总是要回赵家的。 程琉青得知后只说好,反正他过几天他也要走了,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在第七日的子夜,程琉青趁着众人沉睡时再一次准备翻墙,在他攀上墙体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外祖父的声音。 “你母亲在赵家过得不好我都知道,只是赵家于我们有恩,况且你母亲做人妾室的确也要低人一等,我们也不好无理取闹。” “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这些银子你拿着,都是你舅舅给的。” 程琉青站在高墙上低头看着外祖父,他身上穿着新裁的衣服,手里抓着钱袋,月光洒在他卷曲的胡须上,他的神色好像悲悯至极的模样。 “谢过舅舅了。” 程琉青说完便跳下了墙,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逃也似的隐入了夜色中。 离开程家后程琉青去到了举世闻名的高山,爬上山顶的那一刻他再一次想起了母亲。 母亲的一生被她的夫君和父亲用寥寥几句概括,或许他们还记得母亲的样貌吗?可能很难记起了,毕竟程琉青也很难从这些只字片语中体会到除了无奈之外的情绪。 云雾萦绕在山峰之间,日光在跳跃,在云层中穿梭如飞舞的丝线。 或许是眼前的广阔将程琉青从狭隘的缝隙中拽了出来,在这一瞬间他不再想去讨伐父亲对于母亲的忽视,也同样不想浪费精力去追究外祖父的漠然了。因为他突然明白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他为了揣测心意而辗转反侧的人了,除了他已经过世的母亲。 大漠和高山程琉青都看过了,他在京城的大街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问客栈的掌柜,掌柜告诉他东边的惠州城中有一潭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 于是程琉青便往东走,走到岱镇时遇上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下了好几日,泥土味和青草味占据了这个小镇的所有。 程琉青被困在岱镇倒也不恼,他将客栈的窗户打开,雨丝顺着微风飘落进屋,他看着远处朦胧绵延的山突然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茶香,于是下楼去寻味道的源头,不近不远的距离,就在客栈的大堂。 就是这样程琉青遇见了婆婆,她叫乔阿妹,是孟云和莲息的婆婆,她在岱镇做了几十年的茶饼,一个人将孟云的父亲和孟云姐弟拉扯大,是镇上响当当的能人。 程琉青好奇地拿起她的茶饼,想起母亲曾经对自己说过茶叶的话,挑着说了一些。乔婆婆笑了笑,说他讲的一半对一半不对,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学做茶饼。 程琉青问,“有工钱吗?”闻言乔婆婆大笑着说有。 于是程琉青跟着乔婆婆回了家,他心想着要是被骗了也没事,乔婆婆这么老了肯定打不过自己。 跟着乔婆婆做茶饼时程琉青认识了莲息和她的弟弟孟云。 莲息长得好看,鹅蛋脸圆眼睛,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身上总有淡淡的茶香味,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 孟云则不一样,小小的个子缩在莲息身后,黑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他在程琉青面前却总是很内敛,程琉青同莲息做茶饼时他就窝在屋子里看书,他最常说的话便是等他考了功名就再也不做茶饼了。 程琉青看着孟云如痴如醉的看书一时心痒,他便偷偷跟着孟云去学堂看看,趴在窗户外听里面的夫子子曰子曰时他认识了吴三能。 吴三能比他要大上几岁,甚至比莲息都要大,他这人笨笨的,所以考了几年也没能考上秀才,他总说今年要是再考不上他就跟着父亲做木工了。冬天时吴三能的父亲去世了,没人再供他读书,他便开始摸索着做起了木匠。 程琉青在岱镇过得简单又安逸,乔婆婆教他做茶饼,闲下来时他会同莲息说母亲的往事,有时候又会去招惹孟云让他给自己讲学,实在无聊了就去看吴三能做木工。 在岱镇的第三年,莲息和吴三能订了亲。吴三能做木匠赚了不少的钱,他总想着要给莲息好多好多的聘礼,于是一得空就拉着程琉青往城里去挑东西,程琉青也乐在其中。 那日他本该先将茶饼送到县令的府上,再等着吴三能用班车拉着自己去城里。可那天吴三能说上次他们没遇见的商贩要早点去才行,于是程琉青便想着让孟云去送茶饼,孟云推脱着不想送,嘴里嘟囔着要念书的话。 一旁的莲息听见了便说她去,程琉青便嘱咐她别乱看也别乱说话,将茶饼交到管家手上就出来,用不了多少的时间。 莲息向来稳妥,程琉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他便跟着吴三能进城了。 他们赶上了那个商贩,吴三能挑了许多的发钗,程琉青也偷偷地买了一个手串,这是他送给莲息的陪嫁。 可这亲到底是没结成。 傍晚时分,他回到孟家时屋内一片死寂,晒干的茶叶散落了一地,孟云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孟云就冲上来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乔婆婆冷着脸从里间出来,脸上隐有未干的泪痕,她呵斥孟云住手,又凝视了程琉青良久,最后她问,“你去哪了?” 程琉青从来就不禁吓,“我…我陪着吴三能去选聘礼了。” 程琉青的话音落下,里间传来莲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声音格外的悲戚,声嘶力竭地痛诉着。 在莲息送茶饼的时,孙直遂强迫奸污了她。 程琉青突然明白为什么孟云要打他了,因为不是他,莲息就不会遭受这一切。 程琉青的膝盖狠狠地磕在地上,他双眼猩红,在莲息的哭喊声逐渐减弱时他说,他一定会让孙直遂付出代价。 还好莲息和乔婆婆一样,是坚强的。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星期,第八天的时候她出来让程琉青把吴三能叫来。 吴三能听完莲息的话当即就要准备找孙直遂算账,乔婆婆问他拿什么和孙直遂抗衡,他又说不出话来。 最后莲息问他,你不退婚吗? 吴三能摇头,坚定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因此而不爱你。 他们依旧每日去送茶饼,除此之外程琉青每次去还多给门房塞了银子,时常打听一些消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孙直遂是个贪官的消息也不算意外。 只是光背他们发现没用,一定要有人来揭露才行,不过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八月的秋闱,乔婆婆让程琉青陪着孟云一起去禇州城里参加乡试,程琉青准备在遇见钦差大臣时就将诉状递上去。 他们到达禇州后,孟云在温习时程琉青就一旁拿着笔开始歪歪扭扭地写诉状,他读的书不多,一句话要想半天怎么写,最后写成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等他送了孟云去贡院考试后,他便回了客栈,在客栈里遇到了焦急赶来找他的孟家的邻居。 他拉着程琉青的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说昨天夜里孟家着火了,莲息没事,但是乔婆婆没能被救出来,让程琉青赶快回去。 程琉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脚发凉让他愣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像是被冰封一般,他感觉自己正摇摇欲坠。 程琉青跟着他仓皇失措地赶回了岱镇,在飞舞的灰烬和一片废墟下他看见了莲息。 莲息站在坍塌大房屋中间,她全身污黑,衣服上有烧焦的破洞,手被零星大火星子烫出了水泡,她听见动静后转过身来看程琉青,眼泪无声地流下。 从这个时候程琉青就明白了,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他胸口只有涌动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和莲息一起忍着痛将收拾了乔婆婆的尸首,在孟云考完试的第二天下了葬。 房子怎么会突然起火呢?程琉青想不明白,最后在送茶饼的时候找到了答案。 孙直遂在做了恶事之后一直派人跟着他们,孟家对此并不防备,自然也就被孙直遂知晓了程琉青的计划。所以孙直遂一不做二不休 ,便派人趁夜烧了孟家。 从那之后程琉青便一直想着要如何置孙直遂于死地,他一面提防着孙直遂的监视,一面小心地打听情报。 可那时的程琉青从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在知府巡查的前一天,程琉青推开莲息的房门便发现她上吊自缢了。 从乔婆婆死后程琉青的精神紧绷着,这一刻终于随着莲息的死断了,他失控地哭喊着,企图用这样刺耳和痛苦的声音唤醒莲息。 可吴三能不是这样的,他抱着莲息的尸首,那一刻他的眼神如同火场里灰白的灰烬,轻飘飘的,看不出一丝生的希望。 程琉青想拿着诉状向知府举报拼死一搏,却被孟云拦了下来,他说官官相护,你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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