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悬一滞,随即垂下眼帘,轻声笑了。 谢烬。 谢岐川。 谢烬眸光一暗,松开江悬的手:“你笑什么?” 谢烬自不会知道,在他来之前,江悬望着那轮月亮在想什么。 月光洒在江悬身上,动作中他的大氅从肩头落下,露出一大片白得晃眼的肩颈。许是喝了酒,他目光不大清明,眼睛里蒙着一层潮湿雾气,像是在看谢烬,又像没看进眼底。 他轻声开口,唇角挂着淡淡笑意:“谢将军……好久不见。” 许是没想到江悬这般态度,谢烬眼里浮上一抹狐疑,目光仍旧冰冷,直勾勾盯着江悬问:“我该叫你什么,妃、还是嫔?” 江悬愣了一下,笑了:“你来之前,没问问皇上么?——哦,我知道了,你是偷偷溜进来的。” 说着,细白手指勾住谢烬衣襟,目光落在那两片严肃冷淡的唇:“谢将军,外臣擅闯后宫是死罪,你冒死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把我堵在这里,问我是萧承邺的妃还是嫔吧?” “江问雪。” 谢烬咬着牙开口,一低头看见江悬腕上的伤疤。 “你手怎么了?”他一把抓住江悬手腕问。 手里的腕子细瘦得过分,与记忆中执剑拉弓的那只手判若两人。谢烬不由得皱眉,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江悬单薄瘦削、苍白病弱的模样。 江悬一怔,挣了挣,没有挣开。 “小伤而已,不劳将军挂心。” 谢烬没有理会江悬的否认,倾身逼近说:“我问你,这些年,你留在皇帝身边,是自愿,还是逼不得已?” 江悬反问:“重要么?” “重要。”谢烬看着江悬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回答,“若你是被迫,我用尽一切办法、拼死也会救你出去。若你是自愿……” 他目光暗了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对视之中,江悬淡淡笑了。 “多谢将军好意。”他抽回手,衣袖垂落,堪堪遮住那片伤痕。“救我就不必了。这四方金笼我住得还算习惯。将军请回罢。” 谢烬面色一凛:“江悬。” 宫门外隐隐有疾走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江悬面色淡然,说:“若没有别的事,将军以后不用来了。保重。” 谢烬常年带兵打仗,不会听不出禁军的动静。 他向门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我还会回来找你。” 江悬欲言又止,拒绝的话还在唇边,谢烬已然转身离去,像一只矫健的鸟凌空飞跃几下,黑色背影消失在宫墙之后。 ——几年不见,一身功夫倒是愈发精进了。 江悬收回目光。摊开掌心,谢烬临走前留给他一只骨哨。 漠北荒凉偏僻,不比中原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小时候磨一只哨子,便算得上一个玩具。 江悬不知道谢烬为什么给他这个,把他当小孩儿哄么? 翻过来,哨子后面刻着两个字。 “驰风。” 驰风,是江悬从小养到大的鹰。 这是用驰风的翅骨做成的骨哨…… 江悬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做出反应。直至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回过神,收起哨子,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大氅。 李策进来时,一眼看见江悬躺在树下的摇椅假寐,身上要掉不掉披着件外衣。 他走过来,对江悬行礼:“公子。” 李策是萧承邺的贴身侍卫,也是唯一能进映雪宫的侍卫。除了他,禁卫军其他人都在门外等候。 江悬清梦被扰,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抬起眼帘问:“什么事?” “宫里进了刺客,不知有没有惊扰到公子?” “刺客……?” “有宫人说,看见一道黑影往这个方向来了。” “你是说,来行刺我的么?”江悬似乎觉得疑惑和好笑,不甚在意道,“那有劳李副统领仔细搜搜。” 李策站起身,环顾一周。 映雪宫仍旧是平时模样,浮华奢靡却寂寥冷清,目之所及处唯一的活人躺在这里,衣袍松散、青丝如瀑,不禁让李策想起萧承邺如何对他严防死守,不许人打扰靠近。 迟疑片刻,李策躬身抱拳道:“既然公子没有见过,那刺客想必并未进入映雪宫。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在下告退。” 江悬重新阖上眼帘,没再看他:“请便。”
第5章 05 “你当真如此不念旧情?” 一道黑影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飞掠而过,月光之下,仿若一只来去无影的寒鸦。 谢烬黑衣束发,目光如炬。耳畔秋风呼啸,吹起他衣袍猎猎,他回头看了一眼,重重宫墙消失在身后,禁卫军的火光早已模糊不清。 没用的东西。 谢烬轻笑,从最后一道宫墙飞跃而下,蜻蜓点水般在墙壁稍一借力,稳稳落入一片草丛。 皇宫不过如此。 京城的风比起漠北也是绵软无力,纸醉金迷之处,不知有什么好的。 他的指尖仍留有江悬皮肤的温度,不算冷的天,江悬披了那么厚一件大氅,手腕却凉得像冰一样。 谢烬垂眸,想起江悬腕上的伤痕,缓缓攥了攥拳。 两刻钟后,某条不知名小巷,谢烬推开一扇小门,闪身进入秦王府后院。 萧长勖还没睡,在偏殿等他。 三个月前谢烬得到消息,他找寻多年的人也许真的没有死,而是一直被软禁在深宫。 刚好中秋宫宴将至,谢烬听诏回京述职,他与萧长勖谋划一番,决定中秋当晚潜入皇宫找人。 见谢烬毫发无损,萧长勖松了口气:“人找到了么?” 谢烬点头:“找到了。” “怎么样?” 萧长勖比江悬大几岁,也算有些幼年情谊,这些年谢烬找人,他帮过不少忙。 谢烬眸光一黯,低声道:“不好。瘦了很多。” 话音落下,屏风后传来木轮转动的吱呀声,一人坐着轮椅出来,暗青色衣袍,面颊覆着一只银质镂空面具,看见谢烬,淡淡开口道:“我猜江公子不愿跟将军走。” 谢烬皱了下眉,没有接话。 “不过若是能把人救出来,我们手上便又多了一份筹码。”青袍男人不紧不慢道,“七年前幽鹿峡一役,玄鹰军全军覆灭,江家满门无一幸免,人人为之扼腕。西北将士至今仍在怀缅江帅体恤兵民、治军有方。谢将军带兵多年,想必比我更清楚,军心所向何其重要。” “七年前江悬还小,就算现在出来,也不一定能一呼百应。”谢烬冷冷道,“我救他,不是为了让他做什么。” 青袍男人面露一丝玩味:“哦?” “岐川,”萧长勖插话,对谢烬道,“救人之事不可冲动,那是皇宫,不是蛮人的帐子。” 谢烬欲言又止,看了眼青袍男人,又看看萧长勖,不情不愿道:“我知道。” “问雪还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别的没来得及说。” 萧长勖点点头:“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明早还要上朝面圣。” 上朝面圣…… 金銮殿上那个人,软禁江悬七年,把江悬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谢烬心下一沉,语气也冷了几分:“知道了。” 回到卧房,月光从正对床榻的窗户洒进来,铺开一床银辉。 床头放着今日入宫赴宴前取下的佩刀,有两把,一长一短。谢烬坐下来,拿起短的那把,拔出刀刃,用绒布细细擦拭。 他原本的佩刀只是一柄黑金雁翎长刀,而这把短刀是江悬十四岁那年从一位敌国王爷身上夺来送给他的,之后他便一直带着这两把刀,短的别在腰上,长的横在腰后。 那一次江悬立了头功,一箭射穿那位敌国王爷咽喉,从此声名大噪。论功行赏时他什么也没要,只要了这把刀,回到军营将它送给谢烬做生日贺礼。 那时的江悬意气风发,是苍凉荒野中唯一明亮的色彩。 谢烬仍记得江悬那天回来的样子,高头骏马,黑发红衣,那只名叫驰风的白色鹰隼在他头顶盘旋。连日光都偏爱他,照得他漆黑眼瞳如琥珀流金。 他在马上弯腰,对谢烬伸出手,手中握着这把短刀: “阿烬,送你的。” …… 一晃多年,谢烬成了战功赫赫的谢将军,江悬的名字却无人提起了。 禁卫军在宫中仔细搜寻一夜,到天亮时,仍未发现刺客踪影。 萧承邺昨晚留宿在皇后那里,清早李策到中宫回禀刺客一事,萧承邺什么也没问,只斜睨他一眼,道:“自己去领罚。” 李策面色一顿:“是。” 皇后一边为萧承邺整理朝服,一边随口道:“昨晚中宫未见有动静,不知哪里来的刺客、去行刺谁的?” 萧承邺似笑非笑:“是刺客是贼,还不好说。” 唯一见过“刺客”的人,吹了一宿夜风,这会儿低热不退,在映雪宫床榻上半昏半睡躺着。 等到萧承邺晚些时候过来,江悬已水米未进躺了一天。 “怎么回事?”萧承邺冷着脸问。 张太医战战兢兢答:“饮酒又受凉,感染了风寒。” 饮酒受凉……萧承邺目光投向一众宫人,玉婵连忙跪下,说:“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公子,请皇上恕罪。” 萧承邺正欲开口,袖子忽然被轻轻拉住。低头,江悬抬起眼帘,声音低缓:“我自己不留心,别怪他们。” 萧承邺手指触碰到江悬肌肤,眉头舒展些许,对太医和宫人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是。” 殿里安静下来,萧承邺坐下,顺势握住江悬的手。江悬病得昏沉,没有挣扎。 “李策说昨夜宫里进了刺客,你知道么?” “知道。”江悬语速很慢,“李副统领来问过。” “你见过么?” 江悬摇摇头:“没有。” 萧承邺垂眸,道:“说是刺客,我看倒更像贼。只是不晓得这后宫有什么可偷的东西?” 江悬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说:“珠宝玉器,字画古玩,总是有的。” “早不偷晚不偷,偏偏昨晚宫宴时候来偷。” “昨晚人多眼杂,许是方便行事。” “看身手,不像是一般的贼。” 萧承邺的话仿佛暗示什么,江悬听懂他意思,问:“你怀疑是昨晚赴宴的人?” 萧承邺反问:“你不觉得么?” 江悬想了想,说:“也许那人也希望你这么想。” 萧承邺没再说话,目光沉沉地看了江悬一会儿,淡淡一笑:“身子好些了么?” 江悬摇摇头:“我没事。” 萧承邺扶江悬起来,喂他喝了两口水,随口道:“我打算让谢烬留在京中,磨磨他的性子。他这两年愈发无法无天,上次擅自斩杀俘虏,朝中大臣对他颇有微词,正好这次让他留下来看看,文官们都是如何参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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