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你我冬日里只要站在一起,连碳火都不必点了。莫非这便是,情之一字可当薪柴,可暖寒冬?” “不错不错。范叔要是知道有这么省钱的法子,肯定全军推广,省了多少钱。” 裴醉虽说着玩笑话,可下颌微绷的线条还是泄露了几分他沉重的心情。 李昀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 裴醉眼眸微松,将李昀揽进披风间。 “走吧。” 两人一路往北而行。 出了主营帐群,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李昀忽得拽住了裴醉闷头向前的步伐。 “嗯?怎么了?”裴醉问他。 李昀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小帐子:“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如进去看看?” 一间简朴到极致的小帐子,里面只有一张硬邦邦的小木板,上面却积了许多干草,干草上面用破旧衣料堆了一个小暖窝,上面卧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灰狼。它高傲的头颅微垂,奄奄一息地趴在前爪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瞳却警惕地盯着面前拿着薄毯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项锦书每次想给它止血,那锐利的狼爪便亮了出来,磨牙喘粗气,绝不允许小女孩的靠近。 范则站在帐外,背后被李昀轻轻拍了一下。 “见过梁王殿下,见过大帅。”范则回神,连忙朝他们拱手抱拳。 裴醉透过帐帘缝隙窥见了一人一兽的对峙,目光落在李昀脸上。 李昀微微歪了歪头:“只是路过。进或不进,都是兄长自己的选择。” 项锦书听见帘帐被挑开的声响,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记得这个人,对了,范叔叔说,只有他才能救它。 “大人,求求你,你救救这只小狼好不好?” 项锦书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眼泪汪汪地抱着他浸满风雪的腿,小声地恳求他。 裴醉在她扑过来的一瞬,脊背微微僵硬了一下。 “大人?” 项锦书带着呜咽的小奶音绕在裴醉膝下,眼带期盼地望着他。 裴醉缓缓地抬起右手,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悬在空中的手掌终于落下,轻轻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他转身,走到那木板前,垂眸凝望着灰狼腹部的伤口。 一道黑黢黢的火炮炸伤,半个手掌大小,应该只是飞弹擦伤,虽然狰狞,流血也不少,但也能救。 灰狼明显感受到了比矮个子小女孩要强烈千百倍的威胁,它虚弱地昂起头,凶狠地朝他龇牙,鼻息打在裴醉的手背上,潮湿而急促。 项锦书看见那狼四肢弓起,筋肉紧绷,似乎想要一击咬上裴醉的手臂。 “大人小心!” 小女孩失声叫道,可话音还未落,便看见那个大人抬手扼住灰狼的咽喉,准确而克制地将其撂倒在木板上。 “呃...灰狼小心!” 项锦书一瞬间就调转了阵方,开始担心这样粗暴的手法会不会把小狼弄得伤上加伤。 旁边的金疮药和纱布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看就是范则与李昀的手笔。 裴醉沉默地替灰狼清理创口,动作准确果断下手利落,没什么多余的同情怜悯,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惯例事项。 小姑娘有些害怕这个冷血的大人,悄悄地后退了半步,担忧地望向那只奄奄一息的狼。不过,她的心还没完全提起来,裴醉便结束了手中的包扎,退了半步,蹲在木板前,安静沉着地望着它。 一人一狼沉默地对峙着。最后,也用灰狼湿漉漉的蓝眼睛望着裴醉,雪白的眼皮微微放下,敌意尽消。 “大人,你不...你不抱抱它吗?”项锦书害怕地躲在裴醉宽阔的肩背后面,只露了一只眼睛。 “它要的不是安抚,是安心。”裴醉入帐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我给它半步距离,它感觉不到威胁,才能真正松懈下来。” “哦。”项锦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我可以抱抱它吗?” 裴醉沉默了一会儿。 “若不怕,可以试试。” 项锦书纤长卷曲的睫毛眨了眨,望着那失血过多耷拉脑袋的灰狼,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朝它探了过去。 灰狼嗅到了小女孩的味道,猛地抬眼,眼中凶戾骤现。 裴醉眼眸转冷,一直没有卸力道的右手猛地冲着灰狼伤口而去,可谁知,下一刻,小女孩展开手掌,里面放了一支干枯的红柳串铃花。 “哥哥说过,灰狼喜欢这个花。大漠间的花本来就少,红柳串铃是唯一灰狼喜欢的,听说,他们还经常在树下捕猎打滚呢。” 项锦书将手里的干花展开,仿佛把春天带给了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狼。 “...他说得没错。” 裴醉站在项锦书身后,旁观着,那受伤的狼从戒备到放松,最后试探地嗅了嗅她掌心间的干花。 项锦书惊喜地低呼,转头望向裴醉,兴奋地说道:“大人,它喜欢我!” 裴醉淡淡一笑:“是,它喜欢你。” 项锦书一寸寸地贴近小狼,最后,将那只灰狼小心地抱在怀里,终于幸福地露出了稚嫩的笑脸。 “哥哥最喜欢去猎狼了。不过我听娘说,他箭法糟糕得很,每次都打不中。” “是。” “可是哥哥明明告诉我,他百发百中的。” “是。” 项锦书已经糊涂了:“诶?” 裴醉慢慢地蹲了下来,与小女孩平视,声音沉稳和缓,如同在讲故事一般。 “很久以前,令兄的确不擅箭法。可经过多年的刻苦钻研,他的箭法早可百步穿杨。而他总是猎不中野狼,是因为他觉得,平日战场上人人生死相搏已经够了,对这些动物,能放一马,便是积德了。” “大人你认识我哥哥吗?为什么锦书这五年都没见过你?”项锦书扯着裴醉的袖口,遥遥指着城门的方向,“那你告诉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从城门上下来啊?” 裴醉深深地看着项锦书惊慌的小脸,眸色晦暗不清,无数情绪隐于其间,无处释放。 “范叔叔说,哥哥犯了错误,要守着城门。可是,我好想哥哥,想跟他说说话。”项锦书眼睫低低地垂了下去,眼泪滴了下来,“娘也不回来,哥哥也不回来,我...我好想他们。” 裴醉慢慢抬手,替她抹去了眼泪。 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无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小姑娘再也没办法故作坚强,她小嘴一瘪,心里的悲伤全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她害怕又委屈地扑向裴醉的怀里,可裴醉却如同刚才给灰狼治伤一般,留出了半步的距离。 小姑娘的双臂悬在半空中,迟疑地喊他:“大人?” “如果,他们一辈子也回不来呢?” 项锦书呆怔地抬眼望着裴醉,连抽泣都忘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好看的大哥哥要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裴醉缓缓地闭上了眼。 帐内无人再说话,只有项锦书害怕的急促喘息声。 灰狼似乎嗅到了小女孩的不安气息。 他高傲地挑开一只眼,用舌头卷了一颗坠落的眼泪。 项锦书的哽咽卡在喉咙里。 她用小手捂住圆鼓鼓的侧脸,灰狼那舌头上的倒刺割得她脸颊生疼,可一股奇妙的感觉自她心头涌起。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与灰狼那一双湛蓝的眼眸四目相对,最后,破涕为笑。 她捧起小狼,用饱满的额头抵着小狼厚实的额顶毛皮,眷恋地左右蹭了蹭。 裴醉负手站在一旁,看着项锦书替灰狼铺床盖被子,忙前忙后的模样。 他慢慢向后退了半步,脚步放得很轻,不愿意打扰这一刻的静好温馨。 “大人...”项锦书怯生生的声音自裴醉身后响起,“锦书还没有谢谢大人帮小狼治伤。” “...我没什么值得你谢的。” “不,娘说了,做人要懂得是非明辨,大人帮了我,我就该谢谢你。” 裴醉背着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抬步要走,又被项锦书怯怯地喊住:“大,大人,你明日还会过来替小狼换药吗?” 裴醉微微侧过脸,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也被帐内火烛柔和了几分,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无情的拒绝。 “不会。” 项锦书一瞬间手足无措:“可是,我不会换药,我也照顾不好它,要是大人不来,我...” “你可以。” 看起来冷淡又疏离的人,说出来的鼓励却格外地让人信服。 “好!锦书一定努力!”小姑娘脸涨得通红,眼中又闪起了光。 裴醉笑了笑,转身消失在这本就不属于他的一片祥和与温暖中。 不远处,李昀站在雪色与月色中,安静地望着那大步走出营帐的人,握着袖中的手炉,慢慢地迎了上去。 “怎么不多呆一会儿?” “我这般惺惺作态,连我都觉得自己恶心,何必再留下恶心他人?” 李昀抬手,轻轻叩了一下裴醉的额头,嗔道:“忘归。” 裴醉闷声一笑,眉间的阴郁之气微微散了些。 李昀轻声问他:“和解了?” “没有。她不可能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所谓和解,所谓直面,所谓放下,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找一个理由,骗骗自己罢了。” 裴醉牵起李昀的手,回头望了一眼那营帐。 范则正高高举起项锦书,小女孩怀里抱着灰狼,清脆的笑声从帘帐缝隙飘了出来,落在这安静的帐外空旷之地。 “伤害已经铸成,无可挽回。我能做的,就是远离。” 李昀的目光却落在裴醉线条锐利的侧脸上。 “忘归。” “嗯?” “死生离别之苦,从来都不能被消解。”李昀把手轻轻覆在裴醉的心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我只能,以向死之心,找寻生之所望。” 裴醉将柔和的目色垂在李昀的白皙面孔上。 李元晦的眼睛永远都是那样澄澈清朗,即使比之满天飞雪,也毫不逊色。就算在尘世污浊的泥潭里打了无数次滚,再抬眼时,依旧是出水清莲,尘不染身。 裴醉轻轻地摸着那双明眸,指尖仿佛被雪灼了一下。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不如你万一。” “兄长,自谦太过,可就惹人恨了。” 李昀一副原物归还的游刃有余,惹得裴醉笑弯了眼。 “惹人恨又如何,为兄最不怕那些庸俗人的臭鸡蛋烂白菜,甚至还能攒一攒炒盘菜。” “光是厚颜这一条优点,兄长便已经举世无双了,不必谦虚。” 裴醉笑得弯了腰,扣着胸口艰难地咳嗽着。 “别逗我笑。咳咳...为兄现在虚弱得风吹便倒,莫非,你想以后都独守空房?”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5 首页 上一页 1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