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抱着裴醉的腰,在他胸前闷声一笑。 “这么说也是,确实可惜。可惜他,一见石头终身误,巫山沧海尚不如。” 裴醉眼中柔情更盛,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李昀微肿的眼睛,声音很轻很温柔。 “不哭了?” “嗯,虽不哭了,但还是有些生气。”李昀垂眸,轻轻地抱了抱裴醉的腰,“你瞒着我,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根据裴家家传,惹夫人生气,是要跪战盔赔罪的。可想必李元晦心疼我伤势未愈,不愿用家法处置我,是吗?”裴醉颇有些为难的模样,眼尾却招摇地眯了起来,宛若一只狡猾的狼。 李昀慢慢起身,一头墨发从肩上滑了下来。 他回眸浅笑,拥有着慑人心魄的美。 “家法就不必了。兄长伤势未愈,身体欠安,稍后,我会去请林将军单独给我辟一个营帐出来,今夜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裴醉喉结滑了一滑,作势要起身去取战盔。 “好了。”李昀忍笑说道,“别胡闹了,你好好躺下,快再睡一会儿。” “你不在,我睡不安稳。”裴醉朝李昀伸出了手,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褪去了一丝掩饰,第一次,试图真实地坦露出眼底深藏的波澜寒潮,“...元晦,留下来,陪着我。” 李昀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眼睛瞬间便红透了。 他掩饰地别开眼,极快地揩去那滴撑不住的眼泪,偷偷地吸了吸鼻子。 “我...”李昀努力地稳着声音,朝着裴醉笑了一笑,可对上裴醉眼眸的那一刻,眼泪还是如珠子不间断地坠了下来。 心好疼。 还是好疼。 裴醉极轻地叹了口气。 “过来。” 李昀侧身坐在他身边,那双盈满水光的眸子微颤,定定地望着裴醉削瘦的面容。 裴醉抬起右手,轻轻地替他抹掉眼泪。 “今年河安的冰雹真多,要是因此谷粮歉收,你我得携手跟百姓谢罪了。” “好。”李昀重重地扑向裴醉的肩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微微发颤,“无论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裴醉天生上挑的眉眼柔和地落了下来。 他将手轻轻覆在李昀单薄的背上,极轻地应了一声:“虽然不舍得你受苦,可我现在,已经不能没有你陪着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昀极缓慢地坐直了身体,微红微肿的眼睛弯了弯。 “教我兵法可好,裴总兵?” “你都把我制服了,我还有什么可教你的,梁王殿下?” 李昀努力将裴醉微烫的身体扶了起来,在他的腰间垫了一个软枕,贴心地给他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后退半步,将身后堆的一摞军报搁在两人中间,对上裴醉含着浅笑的双眼。 “那...不如,你来说,我来写?”
第117章 重逢(三) 方宁端着一只巴掌大的暗灰色痰盂,站在床榻旁,眼巴巴地望着裴醉,仿佛期盼甘霖的久旱幼苗,随着风焦急地摆来摆去。 “忘归~” “少啰嗦。” “忘归,你就吐一个嘛。” “吵死了。” “忘归...” “再聒噪就把你丢出去喂野狼。” 裴醉慢慢地搁下了手里的军情奏文,剑眉微扬,眼底一抹要杀人的笑意流光蓦地闪过,看得方宁背后一凉。 方大夫委屈地抱着痰盂后退了半步,正好撞上了挑帘入帐的李昀。 “方公子?”李昀单手撑着方宁的背,越过他的肩看向对面,眼带问询。 榻上的人慵懒地撑着额角,朝他伸出了手:“处理好了?” “嗯,火器已经入了天字所,有熟手带着,再加上木公子和宣姑娘在旁指导,想必这战局很快便可逆转。”说着,李昀绕过方宁身侧,从一旁的木桌上拎起一壶温茶,水声淅沥倒入破旧的茶盏中,随意半抬眼眸,看见了方宁脸上复杂又委屈的表情。 “方公子,你这是...” 方宁蹭到了李昀身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殿下,我跟你说哦。以前不想让忘归吐血,他一升一升地吐;现在想让他吐点,他还一毛不拔了...” “嘀咕什么呢?” 听得这懒洋洋的问话,方宁十分正直且不要命地挪了过去,把痰盂捧到裴醉面前,期待而真诚地说道:“忘归,心火难消,气机郁滞,伤心肝脾肺肾。你心口堵着的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留着干什么呀,吐了得了。我都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你就吐一个嘛,好不好?” “...方伯澜,你是属秃驴老僧的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啊,我不属秃驴。周先生说了,秃驴头顶没毛,脑袋空空,他们没人欲,就没人性,是一群精神病。还是道士好,拂尘上全是毛,五脏红尘穿透,姑娘酒肉都在手。要不,你看我属神棍怎么样?” “...” 裴醉很想撬开方宁和周明达的脑壳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砂石瓦土,才能把脑子硌成这样千奇百怪的曲折回路。 方宁浮想联翩,双眼灼灼地盯着裴醉:“对了,忘归,你最烦什么?我替你把它们找来。你看着~看着~就烦心到吐血了。” 裴醉揉着额角:“我最烦什么?你再多说几句话就差不多了。” 方大夫一点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揶揄,期待地双手抓住裴醉的右手腕,一个劲地点头:“好,你想听本草还是伤寒杂病?我从头给你念!” 裴醉求救似的眼光投向李昀,薄唇微启,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救我。’ 李昀难得见到裴醉被人堵到无话可说的无奈境地。 “...咳,方公子。”他从方宁手中接过了那个痰盂,十分认真地看向满脸渴望的方大夫,“若你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给我,可好?” “殿下我当然信得过!只是...”方宁递了一半,又反悔了,跟痰盂缠缠绵绵地不肯撒手,“只不过忘归他每次都会把话题岔开,殿下一定要坚强,不要被他带偏,无论他亲殿下还是抱殿下,都不要...” 裴醉猛地掀了被子,作势要下地揍人,吓得方大夫赶紧松了手,抱头鼠窜,一路冲向了帐外:“最近军中伤风发热的人有点多,我去照顾伤患了!殿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裴醉半倚靠着木榻边缘,笑着骂他:“被周先生...咳咳...教得惯得不像个样子...” 李昀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到了软枕上斜斜靠着。 “没事吧?” “有事。我晕得厉害,得找个人让我抱着。”裴醉反手将李昀带入怀里,两人便在榻上以一个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用过膳...”李昀刚说出口,目光便落在了一旁凉透了的粥饭上,明显那人只动了几勺,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不怎么饿。” “那我去让人熬点汤,你多少喝一点,好吗?” 听得李昀哄孩子似的语气又挂在嘴边,裴醉想笑,却又忍住了,只点点头,用温和的目光追着李昀出帐的背影,然后落在不远处的行军沙盘上,微微蹙起了眉。 等李昀再次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裴醉这副冷然出神的样子。 “忘归...” 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裴醉却没有应答。那人神色冷淡,眸色很暗,眼瞳仿佛蒙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坚冰,将他眼底所有的色彩都冻了起来。 李昀心尖像是被谁揪了一下,疼得他心口一悸。 这次再见他,他总是时不时透出这样疏离漂泊的神色,就好像,尘世间所有人都沿着时光之河顺流而下,只有他一个人在时间的洪流间艰难地溯洄而上;又好像,所有人都走向了下一个春天,可他却在无数个凛冬霜寒里固执地徘徊。 李昀疾步走到塌边,连碗里的汤洒出来烫到指尖通红也恍然不知。 “忘归。” 裴醉恍惚的神色逐渐褪去,散乱的目光一点点凝在李昀紧皱的眉宇间。 他抬手接过那碗清汤,抿了一小口,温和道:“别怕,我只是在想战事,不是在想别的。” 李昀心里一松,解开肩上的狐裘,搭在他的膝盖上。 裴醉顺势握住他通红的指尖,捧在面前,垂眼认真地吹了吹,而后抬眼,笑意浅浅地挂在唇畔。 “跟我说说今日战局。” “嗯...”李昀定了定神,不过两个呼吸,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雅致,“林总兵提及,这几日兰泞的攻势越发渐缓,想必是连日苦战,难以为继。” “未必。阿多邦也算是赤凤营的宿敌。此人出手果断,心狠手辣,还偏偏坚毅能扛。这么多年,无数次漂亮的绝地反击,这里没人敢小瞧于他...他也确实是个人才,若非立场敌对,真想与他对饮三日。”裴醉不免扼腕而叹,“若这人生在大庆...” 李昀知道裴醉心里的焦灼。 他把手覆在裴醉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宽慰道:“明年的武科举,陛下与太傅会亲临考场,以示皇家对武举的重视。另外,太傅想听听你对武科举的想法。” 裴醉眉峰一挑,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他果然还是猜到我假死了?” 李昀沉吟半晌,慎重说道:“恐怕是的。可,我并不知道太傅是从何而知。” “行了,要发愁也是为兄愁,你皱什么眉?”裴醉掐了掐李昀的脸蛋,“再说,老狐...首辅大人既然这般友善地问询我对武举的意见,恐怕已经对我没什么恶意了。毕竟,我权也交了,边关也守了,他凭什么还看我不顺眼?” 李昀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睛,反问道:“是吗?” 想递台阶的裴四公子没料到,对方亲手把楼梯砸了个粉碎。他正有些好奇,想要继续开口时,怀里的人忽得转身,一双带着凉意的唇凑了过来,在他的侧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如雁过林海,温和而轻盈。 李昀看见裴醉脸上一瞬的错愕,没绷住轻声笑道:“因为我没能走上他给我铺就的坦途,却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你给我的那条崎岖小路。你说,他怎么能喜欢你?” 裴醉眼帘一展,眼底笑意很浓:“唔,他这可就错怪我了。我啊,可是无辜得很。” “嗯?” 这次轮到李昀微微怔了一下。 “李元晦走的每一步,都是凭心而行。为兄从来都不能左右你的方向,王首辅也不能。” 裴醉伸出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李昀白玉似的侧脸。 他的指尖有薄薄一层茧,留在皮肤上的触感有些粗糙,可却无端地能让人心中安定。 李昀静了一瞬,忽得双臂撑在裴醉身侧,俊秀的容颜在裴醉眼前不断放大,直到两人呼吸交缠。 “凭心而行,这话说得豪迈。可是有时我在想,被人逼着前行,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不必思考,也不必承担那些因为选择而带来的未知风险,也不必承受因为放弃而带来的痛苦。闭上双眼,捂起耳朵;丢掉真心,放弃坚持;遵从先人教诲,顺从大势所趋;被人推着走,省心,也省力气。若我按照父皇给的路走,按照太傅指的方向走,或许,我就不会受这么多折磨了。忘归,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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