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之时,宣德城内忽然响起铜钟“当——”“当——”之声,教业坊的大火之中,有人耗尽生命敲响了铜钟,最后的钟声声震百里,金声回荡天际,似乎直破沉沉云端,上达佛前。一声,又一声,逼得压城黑云落下雪来。 三十二位义士,十二万城民。奉玄的手上沾着血,他不想等待雪花落下洗净手上的血腥再行动,那会耗费他们的时间,耗费十几万人的时间。他和佛子拿出行囊中的长绳,绑好行囊后先将行囊扔到了瓮城中,随后将长绳绑在一个碧琉璃望兽上,准备出城。 “有人来了。”奉玄忽然对佛子说。 城外,几个黑点沿着城西的鸟发山向城门奔了过来,身影在枯林中时隐时现。奉玄听见了马蹄踏过山石的哒哒声。 佛子说:“应该是山匪。来得好,我们有马了。” 佛子先下城,他放开一些绳子,倒退到屋檐附近,和奉玄对视一眼后,踩了一脚屋檐借力飞出屋顶,斜着向外城墙那一面坠落。他紧紧抓着绳子,落到外城墙一侧后尽力踩住城墙上凹凸不平的墙砖,不断放绳,顺着城墙下到了城下的瓮城中。奉玄依法下到了瓮城中。 宣德郡的瓮城是为了保护西城门而在城门外设下的一道月牙形城墙,瓮城城墙与主城墙相连,城中没有上城阶道。西城门已经关死,尸群到不了瓮城中,城内只躺着几具摔碎后腐烂了的尸体。奉玄拿起了行囊,行囊中装着他和佛子的衣服、一壶清水以及几个麦饼。 他们两个打开了瓮城巨大的城门。走出这道城门,他们就真正离开了宣德城。 城外已经落了一层雪。在城外等待等玄和佛子的,除了风雪,还有一群山匪。 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独自站在大门前,双手搭在身前立着一把巨刀上,他长得不差,剑眉凌厉,眼神不善,盯着走出来的奉玄和佛子,吹了吹自己的头发,笑着说:“爷爷我正纳闷,怎么宣德今天一直敲钟,原来是城里出了两个贼。” 他看向自己的同伙,“兄弟们,今天咱们就替天行道,捉了这两个贼,替宣德郡的人审问审问。” 墙下的山匪们发出一阵哄笑。 佛子拔出了杀生剑,冷淡地对他说:“人要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代价,你要用命偿还你的口业。” “哈哈,小子,你是谁!”那男人说着话,面色忽然阴沉下来,“你说话有趣,现在就跪下,给爷爷磕两个头,爷爷等会儿替你留下舌头。” 佛子的语调依旧无波无澜,“你想知道我是谁,那我送你去佛前问问我是谁。” “第五岐,背两把鎏金剑的第五岐,”没想到对方直接报出了“第五岐”这个名字,“冤家路窄呀。你能从我兄弟手里溜走,不能从我手里溜走。你杀了妫川段振德,妫州暗市有人出一百两黄金悬赏你的头。你的头,我要定了!” 你杀了妫川段振德,妫州暗市有人出一百两黄金悬赏你的头……奉玄忽然想起初遇佛子时佛子被山匪围攻的景象,那时他已经被这群山匪缠上了。奉玄和与佛子再相遇时,佛子说自己离开灵风观是因为“不想添麻烦”,原来这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然而佛子说:“段振德不是我杀的。” “哈,是不是你杀的和我无关,我要你的头!” “我的头很贵重,只怕你拿不起。” “爷爷力气大,提得起重刀,也拿得起你的头。你们两个记好了,爷爷是前妫州守捉使谢云翱。爷爷不爱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毕竟,知道爷爷是谁的,除了爷爷的兄弟,就只有……”谢云翱握住身前的巨刀,“死、人!” 就在他说话时,一直在城墙下看热闹的山匪也拿起了武器,向奉玄围了过来。
第16章 表里3 doublekill 雪一直在下,手中的剑柄被风吹冷,雪花擦过睫毛,让奉玄眯了眯眼睛。 八个山匪一眨不眨地盯着奉玄,如同一群豹子守着一个志在必得的猎物。谢云翱冷笑了一声,道:“捉活的。”说完向佛子迈了一步,提起了巨驭艳微刀——他要佛子的项上人头,在那之前,他要踩住他眼前这两个少年人的头颅,他要他们跪在地上! 佛子和奉玄冷漠的神情激起了谢云翱嗜血的好胜心和杀心,比起直接杀了他们,摧折他们的傲骨,更让谢云翱觉得痛快。只有强者才有玩弄不肯低头的敌人的资格,被逼入绝境的敌人拼尽全力反抗,却一次又一次失败,一寸一寸慢慢被人碾碎傲骨,最终明白什么是自不量力,在绝望中残酷地被掌控一切的强者收回性命——这是多么美妙而令人激动的事情。 奉玄被围困,握剑向门后退了几步,为首的山匪狞笑着骂了一声,率先举刀冲了上来,他冲在最前面,扛刀前劈直劈向奉玄的面门,奉玄的刻意剑一直没有拔出,他的动作极快,在对方冲来时撤步横过身子,单膝跪地的同时挥出了手中的剑,刻意剑直击对方的膝盖,一挥之间打得对方飞扑了出去。 第一个冲来的山匪已经倒地,奉玄立刻起身,双手握住剑身挡住第二人劈来的刀锋,顺势回身借力猛地踢出左腿,一脚踢在对方的头上,将对方踹翻在地。身后同时有几个山匪围了过来,奉玄不想随意杀死活人,不愿意拔剑见血,此刻也没有时机拔剑,连连格挡之间被攻势冲击得不断后退,在一次刀光再次挥来之时,他依旧横剑挡住刀身,却忽然收手侧剑,将横挡在身前的剑竖握在手中,以剑为棍朝着对方的额头击去,一击之下对方后退躲避,被身后的同伙劈中了左侧的肩膀。 奉玄侧身躲过从右侧砍来的一刀,趁正面攻击的山匪受伤来不及出击时矮身向前扫腿,扫倒了左侧的一个山匪,突出重围之后单攻右侧紧追着自己不放的山匪,对方出招时一个大意,奉玄已经出腿踹中他的肩膀,对方被踹得踉跄后退,后背抵住了城墙,奉玄立刻用剑抵住了他的脖颈。 奉玄的刻意剑一直没有出鞘,对方死死握住剑身,身后又有山匪袭来,奉玄松手放开刻意,就地一滚避开了刀刃,站起来时拔出了绑在大腿革带上的两把短刀——短刀是雪岩药师送给奉玄的,名叫“兼忘”,隐微药师坚持要奉玄带上防身。站起身时,奉玄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佛子和谢云翱,忽然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谢云翱的巨刀马上就要落在佛子的头上,奉玄挡在佛子身前,紧握兼忘双刀架住了谢云翱的那把巨刀。谢云翱的力气极大,他的刀也极沉,奉玄双手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为了扛住谢云翱那重重劈来的一刀,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阻住了巨刀下落的势头。巨刀的刀锋吹毛立断、锋利无比,一道风划过奉玄的发带,发带随即断成了两截,奉玄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散了下来,如同缎子一般垂在脸侧。 佛子撤剑挥向追来的山匪,与奉玄交换了交手的对象。 谢云翱嗤笑了一声,“散着头发倒是适合你,像个姑娘。”说着一脚踹向奉玄。谢云翱将一把巨刀舞得灵活无比,不同于奉玄,他是行伍出身,不知杀过多少活人,下手快而且狠,招招不留活路,奉玄来不及反应,被谢云翱踹倒在雪地里。刀风又一次劈面而来,奉玄侧身一滚避开锋刃,不顾疼痛一跃而起,起身之后立刻袭向谢云翱。 谢云翱的刀和佛子的剑都不适合近身作战,然而对上一把速度极快的巨刀,剑的胜算立刻被削去一半。奉玄仗着手中拿的是短刀,不要命一般刺向谢云翱的脖颈,谢云翱手提重刀被刀势带得来不及防备,脖子上被奉玄划出细细一道血印。 谢云翱被奉玄逼得后退一步,站定后抹了一把脖子上的伤痕,看见血色,眼中杀意暴涨,高喝一声:“骑马,叫南门的人来!”再次提刀前劈。他的刀术狡猾,对着奉玄忽然改劈为刺,刺向奉玄的脖子压住他的起势,趁奉玄躲开刀锋时扫向他的下盘。为了避开巨刀,奉玄只得顺着刀风扫去的方向抬腿,半跪在地上劈出腿去,一时无法站起,谢云翱随即飞来一脚踹中他的心口,将奉玄踹得再次倒在雪地里,吐出一口血来。 谢云翱一脚踩住奉玄的头,奉玄抬手便刺,谢云翱收脚后退,奉玄还没有站起身,谢云翱已经使出迎面大劈径直劈向奉玄,奉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瞬间起身抬刀挡住了谢云翱的攻势——他身上的疼痛没能让他变得无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三十二位义士,十二万人的性命,他不能死,挡他的路的人都、得、死!谢云翱下了狠手劈下一刀,然而这一刀没能伤到奉玄,只是压得奉玄跪在了地上,扫过的刀风让奉玄的脸颊上多了一条极细的血痕,奉玄忽然撤手,谢云翱来不及收刀,顺着刀势向前迈了一步。 巨刀沉重,谢云翱使刀时间略久,自己也有些吃不住那刀的重量,攻势有所缓和,被刀势带得向前迈步后,他一脚踢上落地的巨刀,借力将巨刀向着身侧的奉玄砍去。奉玄刺中了谢云翱的左肩,立刻向后闪出几步,谢云翱吃痛,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力,向着奉玄连砍三刀,刀势狠辣,让奉玄无法招架,躲避之间奉玄的动作牵动了心口的伤势,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谢云翱抓住机会劈向奉玄,奉玄被逼迫得滚倒在地,抬手将一把短刀用作匕首甩向谢云翱。 “刀来!”谢云翱避开飞来的短刀,将巨刀顺势插在雪地上,接过一把山匪用的大刀,向着奉玄杀了过来,佛子出剑挡在了奉玄身前。就在奉玄与谢云翱交手之时,佛子手中的杀生剑已经取去了四条人命,一个山匪拽了马匹跑去找南城门附近的同伙,剩下的三个山匪对他纠缠不休,却难以取他性命。 “杀了他们!”佛子对奉玄说,“不杀他们,他们决不罢休!” 奉玄拿到了自己的刻意剑,剑上抓着一只断了的手。佛子不希望别人动奉玄的剑,在抢到刻意剑的山匪要拔出宝剑时,一招砍下了山匪的手。奉玄拔出了剑,他不会再手下留情,这些阻拦他和佛子的人都该死。 谢云翱的刀法极其厉害,奉玄和佛子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对上剩下的山匪,奉玄一个人已经足够。风吹乱了奉玄的长发,他以双手握住了刻意剑,剑影落下时,温热的血喷了出来,将空中的飞雪也染成了红色——奉玄下了死手,转瞬间就杀死了一个山匪,他皱了一下眉,从对方的心间抽出了刻意剑。 一地血红。 “还要死吗?”他抬眼看向剩下的两个山匪,风雪之中,他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双杀意决绝的眼睛,那两个山匪被他的眼神震慑,吓得退了一步。 一个山匪大喊一声,硬着头皮举刀冲了上来,奉玄提剑格挡,抬手上挑,一剑削下了他的头。 奉玄歪了一下头,睥睨最后一个山匪,冷声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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