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丧葬费是雾城这个县城独有的,因为这地方太穷,家里死了人买不起棺材的事比比皆是,因此陆沉舟才设了这样一个专款。 可是看这个镇长的样子,显然被中饱私囊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沉声道:“查账。” 去查账前,陆沉舟先是掏了几两银子,准备给覃云,让他先把父亲葬了。 然而他看到一旁的沈云稚之后,顿了顿又装回去,把整个钱袋丢给沈云稚,说:“你陪他去办这事儿。” 沈云稚接过钱袋,点了点头。 这是陆沉舟第一次交代他单独做一件事,沈云稚知道他的用意。 他陪着覃云一起去了寿材铺,选了一口不错的棺材,又请了杠房的尸子来给覃云的父亲净身换寿衣。 因为覃父已经死了好几天,尸身不能再停,当夜便在镇郊下葬了。 等这一切都办完之后,已经是深夜。 覃云路上一直在哭,他长得清秀,哭得颇有梨花带雨的韵味。 沈云稚也安慰了他一路。他心里感慨万千,想起陆沉舟曾对他说过的话。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生老病死四个字。所谓帝王,就是管天下人的生老病死。” 这句话的重量,如今终于有了实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脖子上还悬着那柄剑,但感受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等两人回到了客栈,陆沉舟和镇长还在大厅坐着,已经翻完了账簿。 陆沉舟面色阴沉,沈云稚看了都有点害怕。 镇长则一脸讪然。 陆沉舟见他们回来,看了沈云稚一眼,问:“办好了。” “嗯,都办完了。”沈云稚坐了下来,又拉着覃云和他一起坐下。 镇长不同于真正的官员,需要有一定的震慑力和凝聚力,以及在乡邻中有一定威望的人,这种人并不好找,所以陆沉舟只是罚了他的钱,却没罢他的职。 陆沉舟十分气愤,狠狠训斥了镇长几句:“死人的钱都贪,你是真不怕折寿吗?” 镇长被骂的头都不敢抬,隐匿的眼眸闪出了恶毒的光。 斥责完镇长,陆沉舟又看向覃云,似乎对他的安排有些犹豫迟疑。 镇长眼睛转了转,出主意道:“既然覃云是卖身葬父,又是县令大人出钱替他安葬了父亲。那于情于理,覃云该跟着大人。” 县令蹙眉看向镇长,还没来得及说话,镇长又道:“覃云长得不差,大人尽可收在身边做娈童使唤。” 陆沉舟:“……” 沈云稚和覃云俩人都没什么见识,不明白娈童是什么意思,睁着眼睛齐齐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额角青筋暴跳,问:“谁跟你说我需要娈童了?” 镇长眨了眨眼,看了看沈云稚,说:“十里八乡都传遍了,这位小公子不就是大人身边的娈童吗?” 沈云稚:???娈童是什么东东呀? 他很想问,但是根据陆沉舟的表情判断,这话不适合问出口。 最后陆沉舟问了覃云的打算,知道他在这边一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便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回雾城,跟人学竹编手艺讨生活。 覃云本就没有门路,如今听到陆沉舟要带着他,还要让他学手艺,仿佛暗夜中见到了曙光,当下就答应了。 当晚歇在永安镇,安排客房的时候,陆沉舟要了三间房。 这夜陆沉舟睡得很沉,第二天起床后,他洗漱完去取衣物,一掂包袱就觉得不对,轻了一点。 他忙打开包袱,拿出装官印的匣子,果然入手重量不对,打开一看,官印竟然不翼而飞了。 丢了官印可不是小事,可能会掉脑袋的。不管多大的官,那官印都是走哪带哪,不敢离身片刻的。 晨光从窗棂斜插进来,陆沉舟坐在案前久久不语。
第23章 爆竹声声 陆沉舟洗漱完下楼用早饭,他面上不动声色,并没有透露官印丢失的事情,照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白天巡视晚堤坝之后,镇长陪着他们用了晚饭。 吃完饭,沈云稚和覃云坐不住,就跑出去玩了,镇长陪着陆沉舟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沈云稚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面色紧张地说:“涨潮了,快把堤坝淹了。” 陆沉舟轰然站了起来,脸色凝重。镇长也慌了神,站起来要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陆沉舟突然取出官印盒子,交给镇长道:“我去看看情况,你在这帮我守着官印。” 说完便和沈云稚匆匆出门了。 大约过了三柱香的时间,陆沉舟就回来了。 镇长面色古怪,问情形如何。 陆沉舟瞪了沈云稚一眼,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不懂事乱开玩笑的。” 沈云稚被骂了,也只是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镇长这才放下心来,把官印木匣交给陆沉舟。 陆沉舟和沈云稚回到房里,打开木匣一看,官印又出现在了木匣里。 沈云稚关好门,问:“怎么样?官印真的回来了吗?” “嗯。” 他昨晚只丢了官印,钱袋里的钱却一文没少。显然不是冲钱来的,是在报复他。 陆沉舟猜到是镇长因为被罚款,所以怀恨在心,趁夜偷了他的官印。这种情况,无凭无证,让他乖乖交出来断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和沈云稚联合设计了这么一场戏,假装不知官印被偷。当着众人的面,把木匣交给他保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官印不回来也得回来了。 第二天他们就回了永安镇,因为陆沉舟还要继续巡视,覃云便暂时跟着他们两个。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覃云十分有眼力见,也很能吃苦耐劳。每天端茶倒水,洗衣铺床地伺候他们两个。 其实他们一路上都住客栈,这些事自然有人料理。但是覃云却好像一闲下来就不自在,有些惴惴不安似的,陆沉舟便也就随他去了。 陆沉舟长了心眼,接下来每到一个地方,便让人准备三间房,再也没有和沈云稚同宿过。 最后一站,他们到了望月镇。 望月镇是沿江最近,地势最低的一个镇子,也是防汛最要紧的一个地方,是第一道关卡。 他们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水,浩渺的江面上映着数重山峦。波浪打在岩石上,激起一人多高的烟波。 沈云稚皱眉,问:“陆沉舟,这个堤坝怎么修得这么高啊?” 这个堤坝是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最高的堤坝,足足是别的地方的两倍。 陆沉舟指着不远处的石壁,说:“你看那里。” 沈云稚朝那边望了过去,只见石壁上又一道有一道的淹痕,经过多年仍清晰可见。 陆沉舟又道:“这个石壁叫望月壁,每一道淹痕,都是江水涨潮的记录,以石壁上最高的淹痕为标准,这个堤坝每次淹了之后都会加高。” 沈云稚看着石壁上的痕迹默然不语,他明白了,每一道淹痕就代表一次水患。而每一次水患,则表示了一场数以万计百姓的浩劫。 冠冕之重,沈云稚再一次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们在乡间走了两个多月,沈云稚见到了真正的民间疾苦,心态和刚出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回到雾城已经是深秋了,郁离的竹编学堂初见成效,已有成品出来。 接下来陆沉舟又开始了忙碌,他根据温玉衍给的路子,将竹编一船一船运出雾城。 覃云心灵手巧,很得郁离看重,直接把他收在了身边,悉心传授。 大雁南飞后,很快就到了冬天,寒流刮着枯枝,天一天冷过一天。 屋里开始生炉子了,陆沉舟给沈云稚用的都是好炭,燃起来没有烟气。 白天的时候,为了省炭火,两人都待在一处,几乎整天都在书房窝着。 冬日里的橘子很甜,陆沉舟买了好几筐,给沈云稚当零嘴。吃完的橘子皮扔进炉子里,书房里整天都是橘子酸甜的味道。 这天沈云稚在榻上睡了一会儿午觉,小橘也窝在他身边。醒来的时候,陆沉舟不在屋里。 他看见书桌上有一张墨迹未干的画,上面是他和小橘窝在一起睡觉的样子。 旁边提了一句陆放翁的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沈云稚挠了挠眼皮,出去找陆沉舟。一推开门,只见雪光大亮,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竟是在他午睡的那一会儿,下了大雪,陆沉舟在雪里回头。 哑婆和阿黄都有家人在乡下,过年期间自然是要回家的,偌大的县衙便只剩下陆沉舟和沈云稚两人。 纵然天寒,陆沉舟对沈云稚的功课也没有一丝懈怠。直到除夕这天,他还在考沈云稚的功课。 直到外面响起爆竹声。 沈云稚捏着笔听了一会儿,突然问:“陆沉舟,爆竹为什么叫爆竹呢?是因为炮仗细细长长像竹子吗?可是也没有那么像吧?” 陆沉舟抬头,突然笑了,问:“你想知道?” “嗯。”沈云稚点点头。 陆沉舟难得不稳重,也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厚厚的披风,给了沈云稚一件,自己披了一件。 沈云稚莫名其妙但是也乖乖把披风穿好,然后仰着脸问:“要出去吗?” “嗯。”陆沉舟又取了个小巧的暖手炉,灌了炭,递给沈云稚,说:“我带你去听真正的爆竹。” 两人踏雪夜行,往后山的竹林去。霜月当空,两人走在大雪敝山的情景中,沈云稚突然懂得了山水画里的萧瑟诗趣。 他们站在竹林前,看着竹子被大雪压着,宁折不弯,节节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就跟真正的爆竹声一样。 这年除夕夜,两人站在雪里,听了一场非同一般的爆竹声。 陆沉舟说:“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爆竹就是这么来的。” 回去的路上已经过了子时,陆沉舟说:“沈云稚,你又长了一岁。” 沈云稚很开心,说:“陆沉舟,你也长了一岁。” 两人在路上走着,陆沉舟正说着话,沈云稚脚下一滑,整个人都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一个趔趄之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冬天穿得厚,摔得倒是不疼。但是地上的雪很滑,沈云稚就这样保持着坐姿一路滑了出去。 他滑到了平地后稳住身形,还来了一个漂移,十分流畅地转了个身和站在高处发愣的陆沉舟面对面。 陆沉舟这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沈云稚扶了起来,帮他拍打身后沾到的雪, “摔疼了没?”陆沉舟问他。 沈云稚摇摇头,看了眼自己滑下来的痕迹,说:“还挺好玩的。” 陆沉舟没说话,还在拍打他屁股上的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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