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沉默,自知他言语里的嘲讽之意,一介誓死不事二主的逆贼说忠君赴死之类的话确可笑。 还淋着雨,齐吉见戚英拗着不下来,干脆直接动手去搂他的腰想抱他下来,反正这个人是下了马走不得路的。他自第一次见他就开始好奇,这副看似并不壮硕的身材是怎么扛下那么多场硬仗的。 他动作很快,像是揩油的咸猪手,但是戚英却更快一步,他单手轮刀像甚至比筷子轻松,一个挑刺就将刀锋递到了齐吉胸口,将他给慢慢地推了出去跟自己拉开距离。 “齐都督,还请自重。”戚英压着火气很久了,捏着刀柄的手腕微微颤抖,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杀了这登徒子。 他自知、也埋怨,自己的样貌实在不像个将军,虽及不上兰陵王掩面上战场夸张,但自小因第一印象受到的调戏实在也太多,都是男人。 齐吉双手摊开,后退避开那刀锋,他眉眼间添了些怒气。“哎哎哎,这么激动干什么,我无非就是想帮你下来,你下了马待会儿怎么回牢院。” 他已经很有耐心了,能委屈自己淋这遭没必要的雨,戚英如若不从那就是他不识好歹。 戚英根本不想领情,“多谢都督,我骑着马回去。” 他收了刀,调转马头去将刀搁回了铁架上,谁知那齐吉又探手过来,戚英有所察觉都已抓住了他的大拇指,正使了个巧劲儿想干脆给他掰断,谁知齐吉搭上了肩膀将自己往后一拽,把他连搂带扯地从马上给拽了下来。 戚英一下马,双.腿没了借力就站不住,正要倒下去却被齐吉给环住了腰,整个后背贴上了他的胸口前不说,原本扳指的杀招也被成了指尖交错的旎妮姿势。 整个人被囚在怀里,两人在雨里的紧密依偎,远远地看去像是极了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 齐吉一只手在戚英的腰身上揉搓,滚烫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跟我客气什么。嗯?腰板还挺细,我抱你回去正合适。” 戚英这下彻底火了。 他毫不收力一个后手肘力去撞,几乎是敲准了齐吉的右肋骨,打得他吃痛一声连忙松手去捂,同时一把将戚英给推开发泄着狠踹了一脚。 齐吉骂道:“妈的,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戚英迎面扑地,但双手俯卧撑起,没吃上地面的泥巴,对着地上一汪凹砖里的水面,从里面看到了自己遍布杀意的冷绝眼神。 他要齐吉死。 黎川城下也好,进罪人监也好,腿是他齐吉折的,脸也是他齐吉毁的,戚英在猜到齐吉对自己有色心的瞬间,将最近所遭遇的不幸都一股脑怨在了他的头上。甚至对李珏的恨都淡了些,觉得是皇帝他身不由己。 戚英很少这么偏激,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一瞬,他亦是对人命保持仁善之心,而此时的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却想将齐吉碎尸万段。 但这个念头还没实现,戚英见着眼前出现了双脚,头上湿冷和眼前的水雾没了,原来是那人将手里的伞偏了过来给自己挡雨。 丢人。戚英心想,怎么每次遇到李珏,自己都是一副狼狈模样。他该不会是专程来看自己笑话的吧? 戚英没抬头,也用不着抬头,他自那水面里看到了皇帝,一身墨色的庄重冕服,高高束起的冠发却有几根杂乱,自下往上看去整个人身板挺直、端正伫立得似块崖边倚松的磐石。 戚英被他轻撇垂眼的视线注视着,竟没由来得生出了一种找到靠山的安全感。 至少李珏在他心里不是小人,是狠人。 李珏失声一笑,对齐吉凉凉的嘲讽里,藏了三分对戚英的玩味,“看不出来齐大人还有这种癖好。”更看不出来他戚英还有这种魅力。 雨太大,李珏又来的无声,齐吉在看到他的一瞬,双腿一跪不知是害怕还是行礼,但他的嗓音却异常平静:“臣,见过陛下。” 李珏懒得关心他的癖好,转身要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把他扶起来找个避雨的去处。” 头上伞挪开了,冷雨又是淋头而下,戚英突然抓住李珏的脚踝,他声如蚊吟艰难道:“陛下,罪臣……不能行走。” 他抓得极用力,李珏脚下动也不能动,眉头微缩似有额头青筋跳动,另一只脚略移地犹豫着要不要踢。 齐吉过来拽拉戚英的胳膊,像是真怕李珏踹到了他似的,口吻像是在关切:“陛下知道你不能走,这不是让我扶你起来么,难不成你还想陛下亲自扶你?” 见齐吉要来拉自己,戚英的手越发用力,疼得李珏一声暴喝:“慢着!” 李珏喝止住了齐吉,他异样地看了戚英一眼,蹙眉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他知道戚英这是在嫌恶齐吉,他们间的爱恨纠缠他并不关心,只心说这厮怎么有胆子让朕去扶他? 戚英当然不敢直说,但是他敢抓着李珏的脚,既不让他动也不让他走。 但一个求字也不说。 好歹今天的李珏足够耐心,也没能忘了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他示意让齐吉把马牵了过来。又将伞靠了去给戚英挡雨,同时把他那拽自己腿的手给掰开,附身蹲了下去问:“想要朕扶你起来,就告诉朕宁王在哪儿?” “……”戚英不假思索,他抬起头,跟李珏四目相接,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你扶我上马我就告诉你。” 分明供词上的他写的不知道。 有闲心分析他话里真假的同时,李珏还真分了神去打量了眼戚英的脸。的确,若他是个女人的话,恐怕要比戚姝更甚姿色,妖而不媚、清而不寡,是个男人都很难抗拒的类型。 李珏深吸了口气,忍住了暴起的烦躁,将伞递了给牵马过来的齐吉。齐吉接过心中暗惊,见李珏撩了撩袖子,心说莫不是陛下也有意于戚英? 有没有意思姑且不说,反正李珏暂时被戚英哄骗到了,又或许是他真被那笑意给迷了眼睛。 李珏双手穿过了戚英腋窝将他抽起,他刻意拉开了跟戚英的距离,不想沾到这人身上的潮湿,谁料这个人居然一个扑身贴了上来。 身子一沉,李珏却站得端正,接人接得很稳,胸膛浸上了冰凉的湿润。 戚英并非故意的,但他正好顺势借力,将下巴挂在了李珏肩膀上,道:“陛下,失礼了……罪臣实在是站不稳。” 他忐忑又间断的语气显得实在有点无辜。 李珏没跟他计较,将人给调转了方向,拦腰抱起把他给扔上了马背,而后照呼齐吉过来给自己撑伞,他正查看着自己衣襟前的一片湿润。 听得戚英又承认道:“多谢陛下相助,臣其实不知道宁王殿下何在。” “哼,给你脸了。”李珏知道,又没计较。齐吉心中暗沉,看他眼神都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只见戚英依靠在马背脊上,黑色的湿发粘在苍白的脸上,衬得脸上的三角血痂无比鲜艳。李珏瞧见了那伤,无声地撇了齐吉一眼,知道是他对戚英动了私刑。 不过他不打算过问,戚英这张在战场上会被瞧不起的脸蛋,多了这象征着耻辱的罪人烙印,反而多了些硬气。 免得一国将领上战场就被人叫小娘们。 雨还在下,这里四下空旷不能避雨,也没座次不是说话的地,李珏牵着马挪着地方,往了罪人监的衙堂过去。 齐吉给他撑着伞的同时,调整弧度将那伞檐边陆续滑落的水珠,通通滴向了马背上戚英脸上的伤。 齐吉侧头撇他,发现戚英也看着他,就为着刚才的事情而言,两两沉默、眼里全是憎恶。 他们这点小九九李珏没注意到,他只道:“戚英,潍水一带横跨六州,水贼猖獗连年作乱,若朕想彻底根治,你觉得可有什么法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殿试受李珏的策问。戚英没骨头似地趴在那马背,脸蹭在打湿了的马脊鬃毛上,舒服得他迷了眼睛懒洋洋地道:“若答了上来,陛下可有什么奖励吗?” 不止李珏疑惑看向了戚英,觉得他跟黎川城上有点不一样。就连齐吉都又没忍住撇了他一眼,怎么在自己面前矜贵自持的一个人,到了陛下面前就死皮赖脸地像个泼皮? 李珏嘴角一扯:“朕保你不死。” 戚英低声地笑了,“谢陛下。”而后开始答了这策问道:“运河宽广冗长,微臣心想水贼一词是统称,必然不是相同团伙作案,不如在六州各处设置巡司,将水贼缉拿捉案后登名在册,大梁律法盗窃一事罪不至死,若是重复次数多、亦或是屡教不改,那就不能从轻饶了。” “不错,就是费钱了点,要在六州各处设司。”李珏而后斜了戚英一眼,意有所指他脸上的血痂,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关心他:“连盗窃罪不至死都知道,怎么旁人都在你脸上印花了,你也没点反应?” 他虽没看自己,但齐吉背脊发凉,还以为戚英要趁机报复自己。 不料戚英却没有,他坐直了身子,反而莞尔一笑道:“既陛下都夸赞是花儿了,那罪臣就将它留在脸上,与人欣赏不是正好。” 李珏抬眼一瞧,还真‘欣赏’了起来,他几乎是很难将眼前这位油嘴滑舌的颓公子,跟黎川城上那个死板缺心眼的少将联系起来。 尽管他们长得都一样,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或者是戚英作为将军的声名显赫,总会让人联想到严肃正经一类的词来,让人忽略他本来就玩世不恭的野猴性子。 李珏感慨道:“早知道你戚英有此志向,朕一开始该把你打到丽姝台去。” 戚英不知道丽姝台是什么地方,但却无意瞧见齐吉的脸色越发古怪。 同时前廊传来脚步声,黄德海给太医院刘贲撑伞,身后又呼啦地尾随了一大泼人,他快着脚步眼尖地瞧见了李珏,道:“陛下,刘太医来了!” “去衙堂。”李珏说。他指了指马匹后的戚英,“刘太医去看看戚家公子的腿。”刘贲提着药箱去躲了齐吉的伞下,黄德海跟了上来给站出来的李珏撑伞,瞧见他胸襟前被水打湿的润色,问:“陛下这是……?” 李珏亦觉得凉得难受,头又开始发烫发昏,他问:“带了披风没有?”结果黄德海一脸愁容地说没来得及,一行人只好快快地挪了步子去了衙堂。 衙堂也就是衙门,只不过向来对于罪犯的拷问,早在刑部和大理寺就查了个清楚,这里极少办公也就荒废了。罪人监又难得有贵人造访,齐吉吩咐下属将这里打扫收拾好时,李珏已在外边吹了近半个时辰的冷风了。 胸口一滩水的捂不热,凉得跟揣了块冰似的。哪怕黄德海给李珏上了热茶,还是没发现受了冻的主子脸色有所缓和。 反观他戚英跟个没事人似的,分明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啪嗒一声从马上滚下来,衣裳拍在地上都能砸出水花声,还是脸色如常不见半点受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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