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身体出现异常,那便是心理毛病压得他喘不过气。苏醒后的这些天里他难以控制脾气,会突然暴怒,夜里都要拔起刀出去巡视,想象任何地方都有杀手在盯着他。 阿飞有时会把守在身边的风逐雪当成杀手,交锋一会儿后回神意识到他是风逐雪,觉得没意思后就收手。 白游死了,阿飞有阵子很空虚,不难过也不高兴,权力的魅力突然间所剩无几,他好像做了不少事,拥有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名声地位,但还是差了什么。是不是他也变得和叶城一样太过贪心?要用更多的名声,更大的权力来填补这份空虚,等到那时他就会感觉到快乐了吗? 谁可以回答他,给他一个肯定明确的答案? 每当他自我怀疑就会多看两眼风逐雪,才会重新积极起来,有种一定要活得比他久的冲动。 阿飞身体好得七七八八了,千藤提出想见他一面。 风逐雪告诉他毒药的事,“如果你担心他要害死你,我今晚就去杀了他。” 他早该动手了,那无疑就中了夏筹圈套,把阿飞彻底推向对立面。 但要为性命着想,也必然提前下手。 阿飞听到他要杀死千藤,忽然抬头,“见面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喝。” “我就在你们旁边盯着。” “他不会杀我。” “仇恨会彻底改变他。” “也有人怎么都不肯被改变。” 夏筹特意在僻静处安排一场会面。 千藤坐在对面,脸色平静,阿飞才一坐下,千藤就给他敬酒,“恭喜你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风逐雪的刀压在千藤酒杯上,很不客气。 “没有什么好道喜的,以后要杀的人还多着呢。” 阿飞不喝,千藤收手自己喝了一口。 “你打算何时回东瀛?”阿飞问。 “是你害死我爷爷的。要不是你先背弃我们的誓言,爷爷也不会这么匆忙来中原。” “因为我走投无路,为了能杀死叶城抢占先机,就污蔑是他给你父亲下药,实则都是我做的。” 千藤喝酒,越喝脸色越苍白。 “爷爷怎么会同意!”他握紧了拳头。 “你父亲没有利用价值,牺牲他就能成全一桩买卖,他一定会这么做。”阿飞看着他,“这些都是事实。我不想骗你,师父临终前希望我留下你的性命,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动手。”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杀了我亲人,却大施仁慈放过我?”千藤缓缓说。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我知道你见我就是想听我亲口讲出来,免得你总是自欺欺人。” “是我太相信你,以为你天性不坏,却让你毁掉了北白川。” “你觉得我残忍,没有人性,没错,我就是这种人,我就是不择手段的恶人,是这个世界把我变成无恶不做的恶魔的!我不甘心,我要让其他人和我一样,要么死了,要么变成恶魔!” 阿飞哽住了,到撕破脸的时候他没法保持冷静。他有很多怒火,他比千藤更厌恶弱肉强食的法则,但他朝虚无缥缈的世界发不出来,他没有强横的背景让他躲开这些戕害,所以被同化成残酷事实的帮凶。 千藤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可能觉得阿飞无可救药,也觉得他说再多话也不会改变一个人。 阿飞反复想着,他不需要千藤理解,更不需要他的指责。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千藤没有用处。他不是基于最后一点善心留下他的命,只是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阿飞冷漠地说。 “我没有脸面回江户。”千藤低下头,眼泪无声落下。 “那你是要朝我报仇。”阿飞似乎已经料到。 “我不要被仇恨笼罩一生,一辈子都为仇人活着,为此一辈子都在杀人。” “但是你能不恨我吗?” “不能。” 阿飞努力纵声大笑,笑得很古怪,完全不是开心的笑,“看来你看清我所面临的世界真实面目是什么样了。你又要怎么选择?我知道你很想给我下毒,更想捡起身边的刀刺向我,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 他在逼迫千藤做出选择。 千藤眼中充满悲戚,他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摔在地上。 等他再次抬头,嘴角涌出了血,身体一倒,阿飞下意识扑过去撑着他。 阿飞摸到千藤冰冷的手,看着他身心交瘁的脸,眼泪没有忍住。他很快抛弃了伪装起来的强硬姿态,紧紧抱着千藤。 阿飞记得他告诉千藤,从来没人抱过自己,他很想知道拥抱是什么感觉,千藤很大方地抱了他一下。 千藤并没有推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青。他什么都没有说,等待毒药快速侵蚀生命。 他不想死,可是他也一定要死,比起死亡,仇恨要可怕得多。 世上既然有阿飞这样为活命头破血流的人,就有千藤这样坚决不肯为现实改变自己的人。 阿飞知道世上只有这两种人,只有这两种结局。他不该意外的。 药效非常快,没一会儿他挣扎的动作就停了。 千藤到死也紧紧扯住阿飞的衣襟,像要将阿飞一起拖进地狱。 阿飞抱着尸体,从白天到黄昏,过了很久,他听见风逐雪在叫他。 风逐雪说,“无霜昨天派来的人已经到王都,我们可以回蒙古了。” 阿飞问,“有没有人死在你怀里过?” “有。” “你是什么感觉?” “活着也不过如此。” “他本来不用死。” “是,但以他的性格也活不长。不是你动手,也有别人捉住他去威胁你,这你无法改变。” 沉默许久,阿飞轻声说,“我是期待他把毒药下在我酒里的。” 风逐雪把阿飞拉起来,他以为阿飞哭得很伤心,但阿飞脸上很干净,只是沾了点血,没有泪痕。 夏筹的人默不作声推开门,将尸体抬出去,血迹清理干净。 得知是千藤自杀,夏筹对此很失望,但日子还很长,五年时间,何愁找不到离间他们的时机。他的信心没多久就死而复燃,笑咧咧送走了风逐雪和阿飞。 回到柳刀宗以后,阿飞明显感觉到了手底下人的变化。 他们的态度一改往日,阿飞管理起来顺手许多。 他依然要权衡东瀛势力,北白川再无崛起之日,伊藤氏百般示好,阿飞却选了北条家。 蒙古小汗王还有些部落没有收复,与中原关系渐趋平稳,中原部分门派也能光明正大与柳刀宗结交。 但中原的残局还没收拾干净,在势力重新洗牌后,夏筹一家独大,自然有人不满,私下找到柳刀宗,阿飞一律回绝。 他公开强调,柳刀宗与摩罗教是密不可分的盟友,互不侵犯,互不搅扰,蒙古与中原有和平的一天,他们就绝不会主动挑起纷争。 真正将柳刀宗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是三年过后,重新培养的派系都有了一定规模,大多数人虽然忌惮阿飞喜怒无常,有时突然暴怒不留情面,也基本认可他的水平。 在此期间,大大小小的仇家从未断过,随着柳刀宗势力增大,仇家也越来越厉害,基本是无出其右的高手,大多被风逐雪摆平。 每次有极其危险的人物来临,阿飞不会叫其他杀手待命,都由风逐雪解决。 风逐雪身上也因此落下了大大小小的伤。 阿飞认为凭借他的水平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也许是他年纪大了,刀法不如从前。也许他就是故意的,阿飞越来越忙,只有在风逐雪受伤的时候会和他独处,还亲自给他上药。这一招百试百灵,阿飞一定会用最好的药治好他,下次依然派他去杀最可能令他送命的人。 韩棠溪为此担心过一阵子,风逐雪在柳刀宗虽然位置很高,几乎是宗主最亲近的人,但从不会坐在房间发号施令,总是在外头杀人。她怕风逐雪心里不平衡。 阿飞劝她宽心,风逐雪对权势一点也不关心,他喜欢杀人,享受杀人,喜欢目标明确的任务,那就让他去做。没人能做得比他更好。 “你要不回中原找那个夏大夫看一看?他不是很有名吗?”韩棠溪知道他身体情况一直不太好,加上反复无常的情绪,很难说会不会存在隐疾。 阿飞没有时间,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他挑选了新的一批杀手培养,一直在思考如何让他们做到绝对忠心。 其实是他不想知道生命具体的倒计时,如果大夫告诉他心魔入脑了,还有三个月能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如就当能活很久,充满活力去做每一件事。 “我有空会去的。”阿飞只能这么说。 他不可避免从重复的日子中回忆起叶城的影子,好像人生陷入了轮回,他正在成为下一个叶城。 春天又到了,阿飞收到夏筹的请柬,新帝大婚,请柳刀宗去一聚。 阿飞没有带很多人,只和风逐雪一起前往。 在王都见到了以前不少熟人,包括爱因斯坦。 当时白游作乱他带钱逃回家乡,现在重新回来做生意,张罗的招牌从风逐雪变成了柳刀宗。 爱因斯坦说他回去一趟带了不少特产,分了不少给阿飞,酒劲上头就和别人吹牛时拍拍阿飞的肩膀,“看吧,我就说柳刀宗宗主罩着我。” 阿飞笑着应和,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都毕恭毕敬陪笑。 没有人是真心替他高兴,多半心里还在鄙夷他的出身,等待哪一天他失势后落井下石。 阿飞学会不少场面话,应付自如。 回蒙古的路上他们歇在一家客栈,阿飞不知怎么一直睡不着,好像是太热了。 风逐雪想到现下才4月,窗外风飕飕的,门窗都在摇晃,还以为阿飞是中毒了,给他把脉后终于放心,出去逛了一圈,没多大事,后院有人在烧尸体,柴火添得有点多。 风逐雪找了块布坐在一边给他扇风,让他好受些。 “我们这种生活和事实的夫妻有多少区别?”风逐雪忽然说。 阿飞闭着眼笑,“是啊,就差份结婚证吧。” “我弄到了。” 阿飞睁开眼,赫然是一纸证明,白底黑字红章,风逐雪说,“是爱因斯坦悄悄塞给我的,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生日是哪天?” “我是被捡来的,我都不知道。爱因斯坦是找个借口给我而已。” “不错。有了这份证明,以后让你出去杀人更名正言顺了。” “你不生气我自作主张?你总有一天要除掉我。” “至少我现在很需要你,也很庆幸自己没有找机会杀你。每当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的时候,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一想到你还活得这么潇洒自在,我怎么能失去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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