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长蛮吞了口口水。 崔芄看着他:“山间有野猴,申时出,采果而食,紫茉莉花只开在傍晚。” 屠长蛮懂了:“申时过后就是酉时,酉时鸡都归笼了,紫茉莉花必开,所以灼娘子必然死在申时!”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崔芄垂眸,看着窗外雏菊:“灼娘子虽未嫁,却并非未经人事,她曾有过生育行为,她有男人,或者——有过男人。” 屠长蛮直接傻眼,这,这么厉害的么! 他不是没见过仵作干活,那起子仵作,个个被衙门养的油光水滑,说话云山雾罩,端着架子,很多像说了又像没说,分明最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活儿,到他们那,都讲究‘说话艺术’,而且没谁给结论这么快,这么稳,这么多! 这小郎君神了啊! 怪不得敢放出狂言…… 有他的确不需要仵作!一过眼什么都看出来了! 他怔怔看着崔芄,崔芄却已不在房间停留,走到外面,掐了一朵雏菊。 屠长蛮好奇,跟上去,看他掐完花,走向中庭…… 崔芄走过长长庑廊,微风拂过他的发梢,衣角,浅浅荡起涟漪后,悄悄不见。 他走进灵堂,走近灼娘子,将手中雏菊轻轻簪到了她耳边。 “她会喜欢的。” 房间一静。 姜年看着嫩黄小雏菊映在姐姐颊侧,明媚可爱,突然捂脸,恸哭出声。
第6章 崔郎,好人啊 “……姐姐喜欢的。” “小雏菊种子是姐姐问我要来,亲自种在窗外,说喜欢它们的颜色,来日开了定要簪来戴,一天一朵……比起首饰发钗,姐姐更喜欢簪花……可花才开,姐姐就……” 姜年大恸,突然给崔芄身后的屠长蛮跪下:“我知你今日来是为暗探,不用了,我要报官!我姐姐之死必不是什么意外,是他杀!” 崔芄垂眸,之前姜年几次欲言又止的难过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姜年捂着脸:“我姐姐……姐姐大概是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她曾同我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声张,为了娘,为了这个家,让我乖乖的,负起我该负的责任,让我发誓,用娘和她的性命逼迫我答应,我才……可姐姐不应该这么死,她不应该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求官府重查!” 屠长蛮:…… 这,这就成了?不用好言相劝,也不用恶形威压,这么简单么! 他以往做事,从没这么顺利过,从没这么受尊敬过。 这崔郎果然邪门! 既然姜家报案,接下来就是官家的事了,崔芄并没有顺势留下,以工作完成的理由告辞。 屠长蛮简单料理了现场,送崔芄离开,感觉不送一下,他为数不多的道德都不允许。 一边送,还一边遗憾,屡屡看过来:“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想的干这行,但凡往正道上走走,不就能出人头地了?” 崔芄提袍跨过门槛:“聪明,于贫穷者未必是好事。” 屠长蛮一噎。 崔芄:“人生在世,不过一碗饭,一身衣,一张床,出人头地还是默默无名,不都是这么过?” 屠长蛮:…… 是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末等阶级出身,再聪明又能怎样,爬到顶,也不过是世家附庸,所言所行,无一不被要求符合世家的利益,言不自由,身不自由,人不自由,并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自如开心。 是开心吧? 崔郎似乎并不排斥接这种活,还很愿意体验,帮助不同的事,不同的人。 走的也是真潇洒,真什么都不管了? 不能吧?那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帮忙?难道不是有所图?难不成还真是个热心肠,所有帮助提点都只是顺便? 屠长蛮想不出其它可能性,只能被迫接受是崔郎人太好了。 不对劲…… 他拍了拍头,这回遇到的事不对劲,看到的人不对劲,自己也不对劲。 但事实无法磨灭,崔郎所言皆有根据,只是为逝者入殓,就发现了这么多东西,怕是仵作也没这么大本事,他很少真正佩服什么人,上一个佩服的,还是十三郎。 “算了,先查案。” 屠长蛮搓搓手,开始盯案子,只要能搞好,都是功劳! 当然崔芄给他的信息,他是不会随意说的,比如灼娘子有男人这个事,他在姜宅一路问话,从管家下人,到族人母子……拼凑着灼娘子这天行程,什么时候起床,身上装扮,脸上表情,都做了什么,行程如何安排。 她的确跟一个主顾约好,那日在郊外姜家花场看货,主顾姓王,是位老主顾,平常生意来往颇多,关系称得上不错,但王主顾那日在花场并没有等到人,很多下人都可以作证,王主顾从未时中一直等到了酉时末。 可灼娘子是早早用完午饭,巳时末走的,姜家花场并不远,骑马过去约摸半个时辰,跟王主顾约的未时中,为何提前那么早出发? 大概率是——也约了别人。 她想在见王主顾前,把这件事完成。 她可能并不是被谁拦住,而是早就提前有约。 可姜家没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从管家到康氏母子,都言灼娘子行事大方从容,从没有秘密,这么悄悄的约一个人,做一件事,根本不像她,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 灼娘子的马也在后来找到了,说是就在不远处安静吃草,没拴——就好像要做的那件事在她的预料中,能很快解决。 屠长蛮想,这大概是个熟人作案。 但姜家没一个人知道,灼娘子这个突然出现的熟人是谁。 姜年说最近姐姐心情不太好,看上去和以往一样阳光开朗,做事麻利,可偶尔会偷偷哭,他看到了,但姐姐非说没哭,也让他装没看到。 娘亲康氏也是,看上去和以往一样祥和温柔,哪怕身体不好,眼睛几乎全瞎,还是倔强的要自己走路,不要人搀扶,可他也看到过康氏悄悄抹眼泪,同样的不承认哭了,也让他装作没看到。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姜年见惯了母亲和姐姐的相处模式,都牵挂着对方,为对方担忧,为对方难过,为对方欢喜,可偏偏不想叫对方知道,大概是因为中间八年的离别,让母女俩相处稍稍有些别扭,亲近肯定是亲近的,偶尔也会闹别扭,情绪表达的比较克制…… 就像这回,她们俩背着对方偷偷哭了两回,又不让说,姜年以为又是什么别扭,虽然阿娘和姐姐的感情表达方式让他有点不理解,但这么多年过来都是如此,他表示尊重,也没有继续关注,给她们增加压力。 但现在姐姐没了,所有敏感的事情都透着怪异,他不敢不说。 屠长蛮沉吟:“灼娘子今年得有二十五了吧,为什么不说亲,家中不催么?” 姜年头就垂了下去:“我是遗腹子,出生时家里条件很不好,我娘那个时候哭的太多,得了眼疾,家中每况愈下,姐姐便签契卖身数年,跟人牙子走了,说是到大户人家做丫鬟,留了银子让家里过的好……姐姐回来时,我八岁,阿娘眼睛也治不好了,只能一天天恶化,看不清人,是姐姐撑起了家,做起了莳花弄草的生意。” “那时就有人说亲了,姐姐说上有老娘,下有幼弟,她没法放下不管,一概推了,任谁劝都不听,到这两年,我渐渐成人,劝的话又多了,她避之不及,便改口说看缘分,其实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阿娘总觉得亏欠姐姐,姐姐的任何决定,尤其不愿意做的事,她基本不反对,我……我就更不敢说了,我长至如今,一半是阿娘拉扯,一半是姐姐照顾,只要她开心,我以后养一辈子都行。” “我也舍不得姐姐出嫁,想养她一辈子……” 如此种种,屠长蛮并没有问出灼娘子情人这回事,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有男人存在这件事。 至于那日路过街角,与圣人微服私访行程有交叉,就是个偶然,跟丢失的玉珏更似没半点关系。 永宁坊。 崔芄回到家中,脱下外衫,净手,濯衣,收拾好白箱子,回了房间。 他没留在姜家,不跟屠长蛮的查案过程,不听案件细节,是因为他都知道。 有些事,看一眼就明白了。 灼娘子房间里年代感十足的旧银簪,窗外小雏菊,为告别做的纸扎准备,康氏的身体…… 她的死必然与‘大人物’的事无关,但的确死的蹊跷。 一个悄无声息出现,潜伏猎杀她的人,就在她身边,在人群中跟踪她,在暗色中监视她,甚至曾经提示自己出现的信息,看她惊吓的样子…… 逼她不得不远离人群,要和这个人谈一谈。 凶手的动机呢?为什么一定要致人死地,是过往的什么缘由,还是其它? 崔芄坐在桌边,磨好墨,翻开《往生录》,到最新,空白的一面,取笔蘸墨,写下灼娘的名字。 出身,相貌,性格,死征,身体处理及妆面要点…… 不一而足。 屠长蛮一定会顺着过往这条线查,也一定会卡住,卡住了,就会来寻他—— 那他必然不能让别人失望啊。 时间渐晚,夜色笼罩,一豆烛光轻轻跳动,墨淡笔止,风来字干。 崔芄放下笔,合上《往生录》,净手,在沐浴就寝前,拈三支香点燃,推开了屋中极少开放的暗门。 房间不大,因只放了一张供桌,并不局促。 供桌上,是一排牌位。 屠长蛮盯着姜家查了一天,两眼发直。收获……不能说没有,但都太碎,别说杀害灼娘子的凶手,他连灼娘子当年去给谁当丫鬟都查不出来,人牙子在哪,去往路线为何,竟然全、都、查、不、到!灼娘子回来时自己所说的经历,全都是编的,无法印证,姜家人竟然也都没起过疑! 野男人到底在哪,生的孩子又被藏到了何处! 查不出来,必然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被那崔郎给坑了,崔郎是不是故意卷他入坑,以似是而非的原因引他起疑,好查这个案子! 可崔郎又没跟着查案,听说要查案,干脆利落的就走了,一点不想沾边…… 他不管!反正谁害他到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谁就要负责! 屠长蛮向来不是个脸皮薄的人,直接就去了永宁坊。 敲门没人应,跳墙没人管,院内房间门都没挂锁……这人怎么能不在家! 不在家,但给他留了纸条。 哼,还算懂点眼色。 纸条打开,说是今天有事要做,有点远,怕会晚归,不知屠兵曹会不会来找他,特意留下这张纸条,若无人来找,顶多费了些笔墨,若来了,纸条留的便有了意义。 他给屠长蛮提了两个小建议,一个是案情方向,既有疑,便当查,过往难寻,不若查找近来灼娘子轨迹,分别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方,有过突然的情绪变化,嫌疑人一定在当时出现过。再根据这些地点时间,可勾画嫌疑人的大概住址,方便行动的范围,都在怎样的时间有空闲……另,此事不一定只你一人在盯,要懂得利用对手的信息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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