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相处都是有迹可循的。 ‘灼娘子’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家,认真孝顺母亲,仔细照顾弟弟,温柔又坚韧,遇到什么事都不怕……或许也曾怕过,但哪怕手指在袖子里颤抖,也硬气的,坚强的,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所有事,这个姜家,的确是她一手撑起来的。 小姑娘几乎是用自己所有生命力在拼,没有对不起谁的愧疚,没有任何赎罪意味的难堪,有的只是想亲近,想依赖……想要有家人。 这样的小姑娘,谁看到眼底会不发酸? “她和我的灼娘一个年纪……都应该是被宠爱,被呵护的小姑娘……” 康氏怎么忍心口出恶言? 她明白,不管女儿出了什么事,定然都与这个小姑娘无关,大约这小姑娘受了女儿托付,才来到她们家,与她们成为家人,互相照顾依赖,但凡这小姑娘有父母家人,但凡有人疼爱支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也是个可怜人。 不是没有过情绪不好,想法极端,恨不得立刻拆穿这一切,质问亲生女儿下落的时候。女儿生下来小小一团,从没过过好日子,又卖身为奴不知在怎样的环境里奔波难挨,她不可能不思念,不难过,不后悔……可谁想这样呢?没人想这样的。 她不想和女儿分开,女儿也不想死,这个小姑娘不想没有亲人呵护照顾,一切不过是…… “……都是命。” 康氏哽咽,一句灼娘,悲哭了两个女儿。 她心中的难过痛苦无处诉,跟谁都不能说,跟外人不可以,她们一家人已经如此,谁都不能再出事,哪怕是名声;跟‘灼娘子’不可以,她已经足够努力,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不能让她愧疚难堪;更不能跟姜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跟回来的姐姐感情很好,彼此扶持,正是一般人家姐弟应该有的样子。 “……我知她不是我女儿,她再好,我也没有事事麻烦她,指使她的道理;她知道我不是她亲娘,再孝顺亲近,敢管我管的很严,也总会守着分寸,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谁知我……” 康氏闭眼,无力哀叹:“谁知我还没死,她 先走了。” 崔芄一一听过这些过往:“您可知她是哪里人?” 康氏摇头:“她对过往很警惕,从不提起,但平日相处,总会漏一些细节……” 比如埋在骨子里的习惯,穿着喜好大都是后天培养,但胃知乡愁,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人会想吃小时候就熟悉的,喜欢的东西。 或者特别能共情,感同身受的事,当喜欢和厌恶情绪特别浓烈时,很可能本身就经历过类似的事。 康氏活了这么把年纪,世情通透,大约能猜到,小姑娘大概出生江南,可能小时候生活还不错,不算太富裕,也是吃穿不愁的,对别人讽刺独生女的话尤其反感,对‘吃绝户’的行为厌恶到极致,大约也经历过类似之事,比如自己就是家里独生女,父母意外离世,族人侵占了她的东西,或者还算计了她什么,让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 她很抗拒说亲,平日看不出特别恐惧男子,但她拒绝和男人一起过日子,一个性格那么温柔的人,在这件事上尤其执着,大约是吃过什么亏,很苦很苦…… 暮色渐染。 崔芄在在房间里和康氏对话的时候,武垣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壶酒,屈腿坐在屋顶,就着残阳朔风,慢悠悠的品。 酒清风冷,岁月微凉。 突然他站了起来,看到远处坊市动静,唇角勾出一抹嘲讽弧度,随手扔掉空了的酒壶。 崔芄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武垣若无其事一个小翻身,稳稳落下的同时,抓住了那个空酒壶,随手塞给一个路过下人,稳重严肃的走过来:“问好了?” 崔芄目送那个下人离开,看向面无波澜的武十三郎:“嗯。” 他并无多余的话,快速地将自己得到的信息整合一遍,连同自己的猜测,一并讲与对方听。 “宣州啊……”武垣表情有些微妙。 崔芄:“你还知道有别的宣州人?” 他突然想到今日街边偶遇,真的是偶遇? “十三郎今日堵我,所谓何事?” “唔,时间刚刚好,”武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身,“跟我走。” 崔芄便不再问,只静静跟着武垣。 二人一路穿越街巷,看着夕阳把影子拉的长长,第一声暮鼓敲响时,来到一处夹巷,前方不远处是个商行,有人正在交易…… 武垣指了指玉色圆领袍,相貌不错的年轻郎君,又指了指一身低调显贵,颇有些干练精明的中年男人:“商人凌永,世仆申伯。” 商人凌永,崔芄知道,早些天屠长蛮就找出来了,说他极为可疑,和灼娘子很多微妙节点撞线,按照灼娘子的行为轨迹,精神状态分析,这男人绝对有事,还不老实,看似配合,其实隐瞒良多。 世仆申伯,则是枫娘子家中,其夫皮承明的管家,提供了不少信息,皮承明的家不大,人又经常不在,对枫娘子最熟悉的,就是这个管家。 而两边都是商人,本身可能就有走货往来,加之枫娘子有购画需求,申伯曾为中人,介绍凌永卖画。 现在看起来,两个人像是在完成单契交付,虽然家有白事,可曾经谈好的货品还得如期交付…… “……不错,数量对了,”申伯很满意,“下一笔单如果来的快,可一起送来。” 凌永面带微笑,很能让人如沐春风:“不知给您送到何处?” 申伯敛了目:“凌郎何出此问?” 凌永:“毕竟家中治丧,恐有不便——” 申伯:“为什么不方便的,后日申时,送到北门。” 崔芄感觉有些违和。 二人并不只说了这几句话,站的略远,他也并不是所有都听清楚了,但二人交谈时的表情神态,配合话音的试探之意,都让他感觉很微妙。 一般有钱人家的宅子,不会只有一个门,有大门有侧门有偏门有后门,大门一般不开,需得主家大事才开,侧门就在大门侧不远,平时进出都走这个门,西侧偏门多给下人使用,采买什么的一般都是西门,而北门,则是宅子后侧开的小门,一般走隐晦的,不与外人道的东西,比如夜香,比如未能预料到,突然急病横死的下人尸体…… 主人家,无论死活,都不可能从北门进出,申伯为什么会要求给主家采办的东西,从北门进?而且还是一个下午比较晚,不怎么算方便的时间? 凌永表现也很微妙,看似笑得如沐春风,实则很有些试探之意,这种试探的强烈,申伯已经察觉到,并警惕了。 他们真的只是做生意这么简单? 凌永看起来别有目的,申伯也很奇怪,不管穿着谈吐气质,还是傲慢精明度,都像是世家底蕴养出来的世仆,却屈身伺候皮承明这个商人? 皮承明崔芄见过,至少那一面,他没看出皮承明在驭人之术上有多厉害。 武垣问,崔芄就把这些想法都说了,顺便思考武垣带来他的用意:“你在怀疑谁,凌永还是申伯?” 武垣没答反问:“查这个案子,对你很重要?” 崔芄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在说—— 你在有意介入,你看起来别有目的。 他似乎很好奇,自己想做什么。 “两桩人命案,看似没交集,实则细节交融暧昧,凶手仍然在潜伏,或许杀了不止这两个人——”崔芄看着他,慢声反问,“人命于十三郎,一点都不重要?” 武垣盯着崔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崔芄不躲不避:“所以‘找东西’,对你也没那么重要?” 一切根由都脱不开‘贵人失物’,破案不着急,是不是意味着,这人对皇权也没那么恐惧? 武垣眸色渐敛。 崔芄:“东西,你是不是找到了?所以才不需要着急。” 武垣突然笑了:“你竟是个有仇必报的。” 想起之前在姜家那点试探攻击,还没过去多久,人立刻就还回来了,美人果然不好欺负。 “客气。” 崔芄只是问,并不认为对方会回答,抬眼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浓,悄悄晕染的夜色似乎没那么平静,让人心中不安:“十三郎再辛苦一下,送我归家吧。” 武垣挑眉,一脸你怎么敢提这种离谱要求。 崔芄眉目平静:“我如今可是你很重要的人,不能送?”
第16章 你挺浪的 “只要你敢,我没什么不敢的。” 武垣转身,笑容嚣张微妙中,带着一丝危险。 能有幸得他押送的,会是什么人?上一个,坟头草都尺高了。 崔芄表情全无变化,好似根本没听出来:“十三郎,请——” 二人转身回坊,脚步看起来和谐极了,连夕阳下的影子都格外缠绵契合,如果不是格外关注,都意识不到他们之间气氛有些怪异,看起来非常像个怀鬼胎。 “救命啊——杀人啦——” “我的摊子——” “娘喂,是逃犯!大家快避开!” 街上突然横生变故,正是暮鼓归家时分,街上人很多,动静也就特别大,视野有限,崔芄依稀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不怎么讲究的背影,这个背影蹿的非常快,武力值很高,且下手非常狠,只顾往前冲,不管谁挡了他的路,他都会立刻动手,显然不管别人死活。 手突然被握住,拉到了墙边。 武垣挑眉:“让我送你归家,嗯?” 知道会有意外发生? 崔芄垂眸:“你并未反对不是?” 你不也知道会有事发? 又为什么没反对? 武垣握着他手的力度突然加大,不明所以的笑了下:“要辛苦崔郎了。” 辛苦? 崔芄还未明白这话间隐意,陡然视野变幻,身体突然腾空,又突然下落,心脏跟着一空,又一紧,全无准备,脑子里瞬间全是危险两个字,连腰间过紧的臂膀都不是在意优先级。 他被武垣抱着蹿上了墙! 不只蹿上墙,武垣还在各墙头屋檐纵跃起落,像只被抛在空中藤球吸引的大猫。 街上动静热闹极了,有喊追小贼的,有喊是逃犯的,更有官兵应声而动,隔绝开百姓,或喊话维持秩序,或分出人手前往追击贼人,百姓们纵使无法再上前,也闹哄哄的没有退,甚至哗啦啦聚了更多人…… 暮鼓催的不再是人们归家的脚步,而是战斗的号角,是过于刺激的心跳。 崔芄只觉得恶心。 突如其来的起纵跳跃高度让他很不适应,视野转的太快,眼晕头晕,耳边风声呼呼过耳,胃腑不由自主翻腾,非常想吐—— “……放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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